我的手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肉肉的,五指甚至都有小旋涡。村里人说这是小肉手,以后有福气呢!我妈怀我八个月的时候卖油饼回来的路上车翻了,送医院去就剖出来了。农村都流传这样一句话说七活八不活,我出来的时候全身都紫了,也不哭。医生怎么弹脚心都没动静,直到我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出声,我才有了动静,据我妈说我的哭声跟蚊子在耳朵边嗡嗡差不多。我在保温箱里住了一个月差点把一个农村小康之家住的倾家荡产才出院,出院的时候医生给我爸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喂养。
我生日是7月22最热的夏季,那时候瓜果蔬菜很多我妈也不缺奶水,可我老是吐奶。回家没几天连在医院里养出来的那点小奶膘也没了,亲戚来了都在背地里说我可能不行了,我妈要把我送回医院,我奶双目含泪的哭喊着:“玉霞!咱上哪弄钱去我滴乖乖,这都砸锅卖铁了。你为了这个刚出生的丫头片子,一家人都不活了吗?”
齐西这个地方一直都有重男轻女的观念,我们那地方更甚,听我爸妈说他们小时候经常在地里沟里看见扔掉的死孩子,连我妈都亲眼见我姥爷埋过她不知名的弟弟或者是妹妹。有冻死的,有饿死的也有病死的,总结原因都是穷死的。那个年代,那个岁月,人因为穷,麻木的仿佛失去了痛觉,生理的饥饿几乎扼杀了人类所有的感知。
我哥那时候都十多岁了,他听说奶奶让我妈把我扔了,他吓得趴在床上抱着我张着大嘴哭嚎:“不要扔妹妹,不要扔妹妹,妹妹那么小,不要扔妹妹!把我扔了吧,我长大了,我可以去要饭,不要扔妹妹,妈妈不要扔妹妹!不要扔妹妹.....”
长大后我只要忤逆他的意思,他就拿出来这事要挟我说:“小时候要不是我死死抱着你,你早就被扔了!还敢在这里咬我?你这就是恩将仇报,小白眼狼!”
那时候我俩都小,为这事没少断绝兄妹关系。后来我也问过我爸妈,他们才说了这段往事。
妈妈说:“你爸当时是村里第一个买摩托车的人,也是第一个卖摩托车的人。家里连下蛋的鸡都卖了,就差卖人了!”
我听到的时候并没有因为这事感到伤心或是恨上奶奶,小小的我当时竟然觉得很愧疚。后来族里的老人都给出主意,说听天由命吧!让我爸把我抱到乔瞎子那里,看看还能活吗。
村里有个瞎眼的爷爷,大家都叫他乔瞎子,他自己一个人住在山脚,一间茅草屋,一只皮包骨的狗,一只野猫,两只鸡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乔爷爷懂点药草知识,他经常进山采草药晒在院子里,村里人也不知道他一个瞎子怎么会认识草药。反正谁家有个头疼脑热,脚气拉肚子之类小病小恙的都会去他那里要点草药熬熬喝了。有良心的拿了草药就会给他送点吃的用的,没良心的拿走了就拿走了,他从来不曾埋怨过。
乔爷爷一辈子没有结过婚,听村里人说他从小就神神叨叨的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最初乔爷爷眼睛是可以看见的,后来不知怎的就越来越瞎了。同龄的老人都开玩笑,说他给人家摸骨看相泄了天机,老天爷罚他呢!
夜里我爸抱着我来到乔爷爷的小屋,老人家里没通电也没有蜡烛,他是个瞎子,有没有灯都无所谓。阴暗潮湿的小屋里,下脚的空都没有,天太热,乔爷爷敞开门躺在门口捡来的躺椅上休息。听见有脚步声,睁开灰暗的双眼,声音沙哑问道:“谁来了?”
“是我,乔大爷。”
“卫平?你咋大晚上的来了?”
我爸不说话,来到乔爷爷身前蹲下身,乔爷爷又问:“咋了卫平?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我带着俺妮来了。”
“带妮来了?你不.......”
乔爷爷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急忙伸手去摸索,爸爸将我抱到乔爷爷手边,乔爷爷摸摸我的脸,又摸摸小脚丫,摸完小脚丫又去摸我的小手。他没有在说话,只拍拍我爸的肩什么也没说站了起来。
他佝偻着身子进了黑洞洞的屋里,在床边又摸索了好一会才出来。坐回躺椅后将手里一个颜色凋零看不出什么材质的佛像放到我胸前的襁褓上,轻声道:
“卫平,孩子是个好的,能活!就是你这个家享不了这福运,她想在你这里活就得自己替自己挡灾。这个你给她带着,带到绳结断了为止。起名了吗?”
“还没有。”
“别管大名小名给她先起一个贱名把她留住,往后也好养活。”
我爸嗯了一声,又道:“大爷,恁给妮起个吧。”
“我给起个?”
“对,恁是有德的人,恁给起个对孩子也好。”
乔爷爷转了转灰败的眼睛,嘀咕道:“行,那我给起个也管。”
这时候趴在他脚边的大黑猫,突然抬头叫了一声双目炯炯的看着乔爷爷,乔爷爷说道:“起个小名,就叫猫猫吧。让她认猫妮当个干娘,猫妮给她挡灾猫有九条命,妮也能逢凶化吉。”
我爸三十多岁的一个大男人落泪了,瓮声瓮气的回道:“行!就叫猫猫。”
“孩来,你家滴大运在后面呢!眼前都是小灾,你这个闺女啊是个灾将来也是个福,都看你怎么想了。”
“大爷,都说她活不成了,一天一夜没吃奶了,水都喂不进去哭也没声了。我狠狠心想把她sai(二声扔的意思)了,又舍不的。”爸爸低着头,肩膀抖动哭的无声。
“来了都是缘分,她是来报恩的,不是来要债的。你在抱她去县医院打点营养针,能活!要是打完针还不行,你也别sai,抱大爷这里,我和猫妮帮你看着,要是真不行了也是恁爷俩没缘分了,山上那颗板栗树挂果了,让她跟板栗树揍个伴(作伴),也算孩子没白来一场。”
爸爸早已泣不成声,声音走调的回道:“行!”
我爸当天晚上也没回家,抱着刚满月没几天的我徒步十几公里来了县医院,跪下求医生给我打营养针。县医院夜里值班的医生了解情况后,怕孩子中途死在医院,说什么也不愿意给打更别说我爸一分钱没有就想打针。只说打了可能也留不住了,自己也无能为力!一句无能为力击碎了一个年轻父亲的最后一丝希望,他跪在医生的值班室里痛哭出声。
心灰意冷的爸爸抱着他刚满月的女儿,如丧家之犬失魂落魄的走出医院。他坐在医院门口冰冷的石凳上觉得万念俱灰,看着襁褓里昏睡的女儿,难过,无力,痛心疾首,内心巨大的恨意啃噬着这个曾坚硬如铁的男人。
“哎!哎!那个抱孩子的!”
一道年轻的女声唤醒了夜色里的父女,男人血红的双眼抬头望去,是一个年轻靓丽的女孩。她可能来的有点急,像是有什么顾虑做贼一样东看看西看看。她来到爸爸跟前,将手里攥着褶皱的不成样子的一百块钱放在我身上。
“往前走,巫山大街,有个私人小医院。”
她对着茫茫夜色语速极快的说完这句话,立即转身就走头也没回。我爸抱着我等她的背影快要消失在医院大门里的时候才反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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