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吕公著达成一致后,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翌日上朝,苏轼正精神抖擞地追着吏部穷追猛打,左相吕公著却不紧不慢地上了一道奏折,打断了苏轼的热情。奏折中言道朝廷政务繁重,自己又年纪老迈精力不足,提醒朝廷该选右相了。
相比金光闪闪的右相之位,区区八品官的去留就不足挂齿了。霎时,朝野内外的关注焦点全都转移到了尚书右仆射的候选人上。仅仅三日,太皇太后的书案便已被各种推荐右相人选的奏章所淹没。总结朝堂诸公的投票结果,呼声最高的共有五人:吕大防、范纯仁、刘挚、苏轼、程颐,其中尤以程颐学生最多风头最劲。这五人皆是一时俊彦,太皇太后也难下决断。
正在朝野内外议论纷纷的时候,新一期的《汴京时报》再度出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向来关心国事的《汴京时报》这一回竟未曾立场鲜明地表态支持哪一位候选人,它只是整整花费了五个版面,将五位最热门候选人的简历与政绩一一罗列供天下人检阅品评。
高下立现!
首先出局的正是洛党党魁程颐。未曾经科举入仕,只是在嘉佑四年赐进士出身,从政经验除了一任汝州团练推官便乏善可陈,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收徒讲学。朝野评价:让专业人才继续去干专业人才的事吧!
第二个出局的则是朔党党魁刘挚。刘挚虽说从政经验丰富、履历漂亮,可惜比苏轼年长七岁的他经科举入仕的时间却是在嘉佑四年,比苏轼整整晚了四年。更遑论苏轼曾在嘉佑六年应中制科考试,入第三等,为百年第一。
“如此说来,吕大人与范大人皆以科举入仕且政绩干练经验丰富,为何马兄竟一力支持苏学士?”锦林楼内,一名太学生打扮的青年人好奇发问。而坐在他对面的马兄,正是因在宫门外振臂一呼得到朝廷嘉奖的太学生马涓。
因在正旦期间连日安排《说岳全传》说书,反对朝廷割让五砦的锦林楼同样名声大噪。时至今日,原本只在夜间才客似云来的锦林楼,在上午也一样人满为患,不少青年士子都已习惯上锦林楼饮茶看报议论国事增长见闻。而在这些忧国忧民以国事为己任的太学生中,马涓无疑是其中的风云人物。此时见马涓起身准备作答,整个大厅都因此而静了下来。
马涓四下拱拱手,扬声道:“吕大人与范大人虽说资历深厚、治政经验丰富,然则他们皆是天圣五年生人,如今已是花甲之年,精力难免不济。林兄别忘了,吕相公上疏请立右相原是希望有人与他分担繁重的朝局政务。”
发问的林姓太学生即刻做醍醐灌顶状,拱手诚挚道:“受教了!”苏轼仅是知天命之年,正是年富力强,若要分担政务的确比吕大防与范纯仁更加有心有力。更何况即便只是官场预备役,也同样会有早早登台拜相走上人生巅峰的梦想啊!
锦林楼二楼的某间厢房内,诸葛正我抬手给慕容复续了一杯茶水,笑道:“明石这一手果然了得,看来这右相的位置苏学士是势在必得了。”顿了顿,他又叹息。“若是变法之初便能有这份报纸、有这张履历表,又岂会……”
慕容复摇摇头,轻声道:“先帝执意变法图强,朝堂诸公却只求安稳无过,启用王荆公原是先帝手上无人可用。”大宋立国百年冗官、冗兵、冗费,已是病势危重。前有庆历新政后有熙宁变法,并非大宋官家爱折腾,实在是到了不可不变的地步。然而变法首先损害的便是士族的利益,试问他们又如何会支持变法?神宗皇帝身为帝王,手下的臣子不介意换个皇帝效忠,他却不能不介意自己会被换掉,万般无奈之下才启用性情偏激的王安石。结果却因管理不当,搞得天怒人怨,更连累本就苟延残喘的大宋王朝又短命了几年。
诸葛正我并不迂腐,同样也知王安石的变法虽一塌糊涂,但“变法”本身却无可厚非。只见他沉默了一会,又提醒道:“苏学士一旦履职,手上可有可靠的人才?如今朝局险恶,更要小心谨慎,莫要蹈了王荆公的覆辙才是。”
慕容复得意一笑,语调轻松地道:“迈哥儿已为他爹调/教准备了五十名会计人才,不日便将赴京。至于朝中,有吕陶、上官均、黄庭坚等人在,不用忧心。”
“政事呢?”诸葛正我又问。
“什么政事?”慕容复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老师履任右仆射,政事自然由老师与吕相公商量着办。吕相名重能稳住局面、老师又长于组织策划,只要再盯紧了执行环节,朝政必然好转。”
诸葛正我点点头,了然道:“不错,有苏学士为右相,政事本不必忧心。学士善于谋国事却不善谋己身,正该由你为他清除障碍。”
“老师心怀天下正直无私,不善谋己身也是难免,只能有事弟子服其劳了。”慕容复亦是一叹,只是观他的神色却并不十分遗憾,反而颇有几分“甜蜜的负担”的感慨。
诸葛正我是早习惯了慕容复这脑残粉的心态,对他乐在其中的神情视而不见,只尽心提醒道:“不善谋己身也就罢了,既然要当右相,总要实至名归,可不能轻易被人架空了。好比这一回,朝野内外不知有多少官员士子为程颐鼓吹,若非你的报纸,他当右相的呼声本是最高。可苏学士那边,连为他上疏说话的官员都屈指可数。”
慕容复闻言即刻挑眉笑道:“大统领这是在教我结党自重?你放心,我早有安排。待我离京,我在城郊置的山庄就留给老师当别业。日后,三月一小宴五月一大宴,逢年过节都邀约朝廷官员名流士子谈诗品画论道问政。天长日久,不党自党。大统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话大统领就不爱听!”诸葛正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正色道。“慕容大人,在下已授了六扇门大统领的职衔,监察百官便是职责所在。在下虽受蜀党恩惠,但若是日后蜀党成员贪赃枉法,在下一样会秉公办理,这就有言在先了。”
诸葛正我如此郑重其事,慕容复也跟着拱手一礼,坦然道:“正该如此!你我之间虽有私交,但国法不容践踏。大统领身居要职,该为官家与天下百姓负责,他日蜀党下上若有不法之事,大统领不必容情!”
两人再度达成共识,不由相视一笑,同时举杯将自己面前的清茶一饮而尽。
百姓与士子们对右相候选人的评论很快经由朝中大臣的上疏上达天听,这日下朝后高太后私下将文彦博、吕公著二人留了下来,商谈拜右相之事。
“之前为了拜相之事闹地满城风雨,仿佛不拜程颐为相,这大宋国祚就要断绝。如今看来,程夫子名声虽隆却不善实务,也就不必再提了。至于另外的四位大人,各个才德相匹,不知二位爱卿有何高见?”太皇太后手边摆着一份《汴京时报》神清气爽地问道。
程颐自从任了崇政殿说书一职后便每以师道自居,不但死死管束着小皇帝,连对高太后也一样指指点点,认为高太后不能在小皇帝生病时独自临朝问政。接着,他又开口抨击国子监条例制度、对朝廷政事及各部官员说长道短,把满朝上下都得罪了遍。如今见程颐出局,何止是高太后一人高兴,朝堂上下几乎人人都觉心头吹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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