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个多时辰,躺在美人靠上的长孙逊睁开双眼。
“顺伯。”
守在厅房的顺伯马上推门进去,在看到公子唇畔已然干涸的血迹后脸色一变,转身走出去,不多一会,他便端着盛满热水的盆子折回厢房,将盆子放在桌面上
长孙逊拿起搭在盆子边上的毛巾,浸进盆中尔后拧干试去唇畔的血迹。
等他净了脸,顺伯不无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想劝说什么,可一想到公子说一不二的性子,他便叹了口气,端起桌面的盆子走了出去。
“备水。”
顺伯刚走出房门,就听得公子淡淡的命令,知道公子是要沐浴更衣,他忙加快脚步。
很快,武曲和破军就准备好公子沐浴所需的一切,顺伯将挑好的银白中衣外袍以及银狐皮大氅放置好后,将房门掩上。
偌大的浴桶,较寻常的浴桶大了近一倍多,长孙逊解开外袍脱去中衣,任由外袍中衣滑落于地,长腿一抬迈进浴桶,他头枕着浴桶的边沿,将整人身子浸入药水之中。
这药浴,是按师父玄天上人开的药方制成的,虽是药浴,可每泡一次便得承受寻常人承受不住的蚀骨之痛,但也唯有这样,才能护住他被天命反噬的心脉。
往日,这药浴他只用泡半个时辰便可恢复,可今日,足足一个半时辰,他才由浴桶中出来,将身上的水拭干之后,他一件件穿上顺伯为他装备的中衣外袍,尔后系上银狐皮氅,淡声道,“备马。”
顺伯浓眉皱起,公子不过休息了一个时辰,泡药浴的时辰也比往日多了近一倍多,显然是内伤严重,这样的情况下,公子还不好好休息又要连夜赶路,铁打的身子都会吃不消,更何况公子的身体又不似寻常人一般健壮!
他朝一侧的右弼望过去,又指了指厢房的方向,示意右弼去劝公子。
右弼苦笑摇头,以公子的性子,他能在此休息一个时辰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即便他再行相劝,公子亦不会听,顺伯其实也很清楚,见右弼苦笑摇头,顺伯眼神一黯,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叹了口气便走出去为公子备马车。
右弼看着厢房,却中却在想着,那季大姑娘最好便是公子心心所念的郦望舒,若她不是让公子这般割舍不下的郦望舒,即便是公子阻拦,他也取了季大姑娘的这条命!
他和文曲武曲破军贪狼左辅都是公子的暗卫,而他右弼对公子的事情,比另几暗卫要了解得多一些。
他知道公子如今这般虚弱,便是因为公子为了郦望舒强行逆天改命,才会被天命反噬,他知道能在公子占据一席之地的唯有郦望舒,他知道为了郦望舒,公子会不惜一切甚至公子自己的命。
正因为知道,所以在看到公子为了季望舒这般不珍惜身体后,他心中便有了执念。
季大姑娘最好值得公子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否则他一定不会轻饶!
迈出厢房的长孙逊,一眼就看穿右弼心中所思,他淡淡地道,“右弼,收了你心中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否则,即便是你,我亦不会饶过。”
右弼身子一怔,长孙逊由他身边走过,他垂眸,心中却是复杂无比。
他希望季大姑娘就是重生的郦望舒,因为这样,公子所做的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可是他又害怕季大姑娘真是重生的郦望舒,因为他清楚,公子对郦望舒的情意愈重,所受的反噬也就会随着公子情意的加深而加重。
这一年多,他看着公子每每想起郦望舒便吐一次血,每隔一月,公子便得泡一次药浴,别人不知泡在那百药之中所要承受的痛楚,他却是清楚的,公子确认季大姑娘是重生的郦望舒后,由之前一月泡一次药浴,变成隔五六天就要泡一次药浴,他明白,这是因为公子确信季望舒便是郦望舒,情意深重了,这反噬也就重了,所以不但药浴要泡得多了,这泡药浴的时辰,也比往日多了一近一倍。
看着公子因为季大姑娘受这般折磨,他心中委实不知道,是该替公子找到了心心念之的人而高兴,还是该为公子担忧!
上了马车,长孙逊闭上眼,捂着悸动的胸口。
那一丝悸动,是前所未有过的。
七七一定已经到了她身边,不知道,忘了自己的她,是否还记得七七?
是否还记得,七七这名,是她亲口取的!
绾绾,等着我。
这一声声缠绵痴情发自内心的声音,让马车外的右弼不由身子一颤。
他忽然有些害怕,倘若季大姑娘不是郦望舒,不是公子心心牵念的心肝绾绾,公子他——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一年多前,因为郦望舒的死,公子他可是一改从前的性子,以铁血手腕镇压了燕梁朝野上下,一举成为权倾燕梁便是燕梁皇上也为之惧之的重臣,这一年多以来,死在公子手中的人不计其数,若季大姑娘不是郦望舒,公子他——一怒之下,会不会伏尸百万呢?
他不敢深想下去。
但却知道,公子早就起了起兵征伐秦古的心思,早在半年多前,公子派了十万大军驻守和秦古交界的边境,公子想要征伐秦古的原因很简单,无它,皆因郦望舒曾是秦古女帝,而郦望舒,是死在秦古皇宫的。
至于郦望舒的死因,他是没有查出来的,公子知不知道,他不清楚。
公子能暂时压抑着不出兵征伐秦古,亦是因为郦望舒,因为如今的秦古君主,乃郦望舒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郦望舒对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甚是疼爱,当初郦望舒以秦古长公主身份不惜弑父杀兄一举成为秦古国第一个女帝,泰半原因亦是为了保护她这个弟弟。
倘若不是因为公子清楚知道郦望舒有多疼爱这个弟弟,倘若不是因为如今的秦古君王是郦望舒的亲弟弟,他相信,公子早就起兵伐秦,血洗秦古皇室,虽说,秦古的皇室宗亲,早在郦望舒弑父杀兄登基为帝之时,就已经被郦望舒血洗一遍所剩无几。
公子留着秦古国,不过是为了在郦望舒重后之后,让郦望舒自己决定,是要重回秦古做回她的女帝,亦是保持现状,由如今的秦古君王掌管秦古江山。
马车在寂静的官道急驰,右弼将心中复杂思绪一并掩下。
不管季大姑娘是不是郦望舒,不管公子要做什么,他都会听从公子的命令,至于秦古国,就交由以后吧!
靖州产矿,是故四面环山,整个靖州,座落在山脚之下,由高处眺望,风景极佳。
西楚律法,不管是什么矿,在没经过官府上报天子定夺下,不许私人开产,所以盛产铁铜矿的靖州,比别的州郡多了近一倍的军兵驻守,为的就是防止有人暗中采矿。
靖州布政使叶大人被锦衣卫夜指挥使押解进京,虽没了地方官,但夜指挥使临别前宣了今上旨意,在今上没有调任新一任布政使前来靖州之前,将由掌管靖州郡提刑司的江按察使暂代布政使一职,所以即便以布政使为首的一众靖州大小官员虽都被抓的抓,停职的停职,在江按察使以铁血手腕镇压蠢蠢欲动的地方官绅,同时又以怀柔手段安抚平民百姓后,靖州在经历了短暂三天的慌乱后,整个靖州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
两辆马车由靖州城东进了城,在悦来酒楼停下,季望舒一行人上了二楼简单过用午膳后,又离开酒楼上了马车,最后去了靖州最大的客栈同福客栈。
季望舒戴着帷帽披着浅米黄暗花缎面豹纹镶边翻毛斗篷,怀中抱着动来动去很想探出小脑袋瓜的七七,因着七七的不老实,季望舒便将斗篷给系得实实的,这才勉强遮住了七七。
靖州如果看起来似乎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实则风声鹤唳,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和边墨砚虽易了容以兄妹之名出行,却也不得不谨慎小心。
倘若让人看到七七,不用想都知道,带着一只极难驯服的鹰中之王海冬青出现在靖州的她和边墨砚,定会引起太多不必要的注目。
进了客栈,掌柜的只扫了一眼季望舒,因为隔着帷帽看不清容颜,但掌柜的见多识广,瞧着季望舒通身的气度但知二人身份非同小可,白芍订了四间天字号房后,掌柜的便命店中伙计送季望舒一行人上楼。
放下行李后,一行人便离开客栈在城中闲逛,买了个较大确定能将七七装进去的鸟笼子,找了条无人的巷子,打开鸟笼,将怀中抱得严实的七七放在地上指指敞着的笼口,七七小眼珠滴溜溜的看看鸟笼,尔后满是委屈的看向季望舒,嘴里发出委屈的‘咕咕’声。
看着七七傲娇又委屈无比的小眼神,季望舒掩着笑蹲下去道,“要么你乖乖进这笼子,要么你自己离开。”说着用手指了指天空。
七七歪着小脑袋瓜看看鸟笼,又顺着季望舒的手指看了看广袤的天空,小眼眸顿时就亮了起来,双冀扑愣了几下,就在众人以为它要选择自己自由飞翔的时候,七七却又想到了自个腹黑又心狠手辣的主子的话,一想到自个不听主子的话受到的惩罚,七七的小脑袋瓜又焉了下来,小眼珠很是不甘愿的瞥着鸟笼子,尔后伸长脖颈抬高脑袋瓜,像个将军一般的姿势,视死如归的一步一步慢慢挪进笼中。
七七的举止让季望舒和二婢掩嘴直笑,便是边墨砚和青龙玄武,亦是忍不住侧目。
有灵性的飞禽走兽,他们不是没见过,但通灵到像七七这般的,还真是第一次见,瞧着笼中一脸委屈不甘的七七,边墨砚心中忍不住滴咕,这莫不是一只已然成精的妖兽?
看着七七不甘愿的一步步慢慢挪进笼子后,季望舒将笼门锁上,尔后在七七委屈的小眼神中,很是淡定的由袖中拿出一块深蓝布罩盖住鸟笼,笼中顿时一片漆黑,七七无比怨念的发出‘咕咕’声以示不满和它的抗议,季望舒忍着笑,朝白薇点头,白薇拎起鸟笼,一行人便出了巷子。
确定身后无人跟随后,季望舒便选了一起极不起眼的小茶馆走进去,小茶馆的老板是个眉目清秀却愁眉苦脸的年约二十七八的妇女,小小的茶馆放着四张桌子,最里面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个六七岁的男童,桌上放着笔墨纸砚,男童一笔一笔写得甚是认真。
见得来了客人,秀娘忙迎了过来,招呼着季望舒一行坐下之后,便道,“几位客倌,要喝什么茶?”
季望舒看了一眼那很是认真,连她们进来都不曾分神的男童一眼后道,“来一壶铁观音,再不拘什么点心,都上一碟。”
秀娘听了就展开了笑颜,她正愁着儿子的束脩,刚进来的这桌客倌一看便是个大方的,束脩有了着落,秀娘手脚都麻利了不少,很快就将泡好的铁观音拎过去,又将她自己做的点心腌菜小食一并都上了一碟。
因为进城之后便用过了午膳,季望舒却是压根不饿的,只不过这秀娘送上来的糕点和腌菜卖相极好,她拈了一块糕点尝了尝,味道却是极佳,倒没想到这小小的茶馆,做出的糕点竟不逊于宫中的。
许是看出自家姑娘喜欢听,白薇便唤了秀娘过来道,“婶子,你这店中的糕点可有卖的?若有就各样打包一些,给我们带回去。”
秀娘忙点头,白薇又道,“婶子,你可知道西樵山在哪?”
秀娘想了想,便小心冀冀地道,“姑娘,那西樵山就在西面,姑娘您往城西门口去,出了城门上了官道,往前走到分岔路口后,姑娘您就往左边去,那条路直通西樵山,只是,姑娘若是要上西樵山,可得多带上点人,那西樵山上,可是有猛兽出没的,前些日子才伤了人,姑娘您可得小心。”
白薇笑着点头,由袖中掏出一绽银子递过去道,“多谢婶子,这个给您,不用找了。”
秀娘一看那绽银子至少也有十两,忙不迭的摇头,“姑娘,这太多了,这如何使得。”
白薇将银子腮进秀娘手里,“咱们姑娘赏你的,婶子只管拿着。”
秀娘捏着手中的银绽,感激道,“姑娘良善,秀娘谢谢姑娘和公子。”
说完她福了一礼,又转头看向自个的儿子道,“石头,过来谢谢这位好心的姑娘。”
那男童便放了手中的笔,跳下凳子行至季望舒桌前,圆圆的小脸满是郑重,有模有样的揖礼,“石头谢谢姑娘,谢谢公子。”
这孩子其实也只比季望舒小了三岁,可是季望舒到底是重生的,所以从心眼里就把这男孩当成了小她很多的小孩子,瞧着这孩子长得五官周正,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便生了好感,对着男孩微微一笑。
她一笑,虽隔着帷帽,可是毕竟是面纱,这么近距离,石头依稀觉得眼前这大不了他多少的小姐是他看到过的最好看的,像娘和他说的故事里的小仙女一般。
道完谢,秀娘让石头回去继续练字,她则去包装糕点,正忙着,一个一脸横肉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的男子走了进来,指着秀娘道,“秀娘子,这月的费用你可还没交,加上利息一共五吊,拿来。”
秀娘心中虽是悲苦,却也不愿让这胡三把客人给惊到了,便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匣子,将匣子中的铜钱一个个数好,对上了数目之后就递给胡三道,“这是是五吊,你拿了快走,莫惊了客人。”
胡三接过铜钱掂了掂份量,满意地点头,又道,“秀娘子,咱们老大说了,下月起,这费用再涨一吊,你可记住了,到了时间可不能再拖。”
还涨?
自打她男人死后,这短短三个月,保护费用从前的一吊都涨到四吊了,她这小店面,生意好时每月也不过七八吊铜钱,交了保护费扣去这小店的房租,她也所剩无几,再涨,她以后怎么供石头上学?
“胡大哥,您能不能回去说说,石头他爹死了,剩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实在交不出这么多费用。”压着心中的悲苦,秀娘苦苦哀求。
那胡三不怀好意地扫了秀娘一眼,满是得意地道,“交不出好办啊,只要你乖乖跟了我,别说你不用交保护费了,我还能让你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样?”
他早就看上这秀娘的姿色了,只是从前顾忌石头他爹,他才没对秀娘下手,如今石头他爹都进了棺材了,他没了顾忌,自是对秀娘势在必得。
“你走,我们这里不欢迎你。”正得意洋洋的看着秀娘,想像着把秀娘压在身下的蚀骨**之感,石头突然拿着扫把朝他打过来,边打边愤怒地叫他走。
冷不妨被扫把给打了一下,虽然石头人小没什么力气,可这扫把是用比较硬的棕苕做的,打在身上有厚重的棉袄挡着倒不觉得痛,打在没遮没拦的手背却是扎得生痛,吃痛的胡三一气之就一巴掌向石头扇过去,一边怒斥,“小杂毛,叫你打大爷。”
眼看胡三就要打在石头的小脸上,秀娘忙扑过去挡在石头前面哭着乞求,“胡大哥,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小孩子一般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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