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边有个园子,园门敞着,满园的栀子飘香,宛如一盏盏悬空的白灯笼。树下女孩裙角飞旋,轻罗小扇扑流萤。真是美极。
德晔顺着他的目光,裴若倾微微出神,吊起长眉道:“你认得她么?”
她摘下帷帽,眼睫忽闪忽闪,重又认认真真去那观察扑萤火虫的姑娘。这样美好的人,若是见过怎会不留一点印象?
诚实地摇头,说自己不认识。
靖王“唔”了声,轻描淡写道:“我也不认识。”
只是趁着这月色,那若隐若现的面庞竟叫他觉出几分眼熟。
像谁,是像月见帝姬么。
月见尤其钟爱栀子花,树梢上一盏盏的白色玲珑可爱,他曾想象过她穿回女孩装束时翩翩起舞的模样。
良辰美景,佳人如斯,大抵是世间美好的极致。然终此一生,逝去的人不再出现。这是心上永远的遗憾。
亏欠一个人,一辈子偿还不得,便也只好一辈子亏欠。
“既然不认得,为什么驻足观望?”德晔狐疑地问,女人都有天生的直觉,敏感细微之处不学自通。
她就看着靖王看那姑娘的眼神很不一般,譬如他望着自己时就是毫无温度的,可是现下瞧见了人家美女,眼里便倾入了感情似的,仿佛都在发光了……
“这有什么,”她的骄矜藏不住,往前走意欲遮挡他思索的视线,踮了踮脚,无奈自己身高实在不争气,便摸了摸鼻子说:“扑流萤有什么好看,我还扑过蛐蛐掏过鸟窝呢,殿下别瞧我爹妈去得早,以为便无人延师教导我,其实我会的东西可多了。”
她掰着白嫩嫩的手指头在他眼前数自己的特长和爱好,眼角眉梢藏不住的骄傲,“上回马车里我同您说过,跳舞最是我的强项,光一个鼓上舞当年便偷偷练了足两年呢!我还会反弹琵琶,这个可难了,也就是我......
哦还有,胡旋舞我也练过,母后说这些是贱籍的舞姬们才学的,可我就是喜欢跳动起来飞扬的感觉,无拘无束的多好——有时间跳给你看呀,殿下喜欢埙么?埙比琵琶古筝这些乐器都来得安静,我会好几首曲子呢……”
她不知道为什么,爱在他跟前卖弄自己,如果他认同自己很了不起,她会觉得非常满足快乐。
裴若倾的注意力在无意间当真被她吸引了去。
他歪了歪头,少女眼眸明亮清澈,看得久了,犹如一束光投进眼底。奇怪她随着年岁增长,原来会脱离幼年时张牙舞爪的模样。
“德晔帝姬倒是兴趣广泛。”靖王转眸迈开步子,因一时匆忙府上未曾备下小轿,便牵起一匹矮矮的小红马,抚了抚马背,踅身向德晔勾手。
她呆致致的,拎起裙角向他小跑而来。
“这是什么意思?”德晔和小红马大眼瞪小眼,戳了戳马儿软乎乎的耳朵,“该不是,我要骑它呀?”
裴若倾不置可否,见她不大情愿似的,狭长的眼里便衔起哂笑的意味,须臾说:“还道你果真无所不通。”
打蛇拿七寸,德晔撇了撇嘴,不允许自己被靖王瞧不起,就摩拳擦掌起来,呵了声嘴里嗫嚅着,“说出来怕吓着您,骑马算什么,射箭我也不在话下。”
她这里稍许吹了点牛,不过自己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骑射方面当时确实短暂学习过,不过母后实在不准,后来便生疏了。因是从小弹弓玩得溜,射箭倒真是很有准头的,只是射程有待商榷,也只能用特制的轻巧弓箭。
无人可倚仗依靠的半大孩子,一路成长起来靠的便是让自己每天都比昨天更优秀。每天都学到新东西,这些小小的成绩,日积月累堆积起来,带给她不尽的安全感。
这匹马实在瘦小,德晔脚踩在马蹬上,一翻身就轻松骑上了马背。
她欣喜起来,颇为得意地扬扬下巴,望着他的目光里填满了闪烁的星星,“才问殿下我们这是去哪里,殿下没回答。不过我估摸着,总归您不是送我去可怕危险的所在,我说的对不对?”
他看着她,少顷,垂下了眼睫。
复启唇时面貌为之一肃,口吻冰凉说道:“眼下你且随我回府将就一晚。明日一早我入宫上朝,你一同前往就是。”
他无意识地想,届时裴灵儒要如何处置宁国帝姬,便如何处置,是杀是放,跟自己毫无干系。
管她到这个地步,已是仁至义尽。
德晔一愣,略一思索听出了他话里的潜台词,转瞬间笑颜尽失,整颗心都往下坠了坠。
“你要送我去见你的皇兄么?”她怕极了那位要砍人手的殷帝,真真是个暴君!兄弟两个,骨子里是一丘之貉……
德晔深吸一口气,虚弱地手捧心口,“大约是连日来周身劳顿,我突然就觉得身上不大爽利,头晕脑胀的,看东西都是花的,圣前失仪却不妙。或许,我是不是可以过几日再随您入宫面君?”
他转过脸,冷月清辉镀上了弧线流畅的侧颊,“你说呢。”
“我说可以!”这一声中气十足,能拖延一时是一时,好歹挤出时间琢磨出策略,“我觉得是可以的......”
“不可以。”三个字,靖王说得*,不留一丝余地,“提醒你,永远不要把希望放在任何人身上。”
德晔笼在袖子里的五指握成拳,慢慢又无力地松懈开来。
是她想依赖他吗?
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兰凉城,所识者也仅有他而已啊。
却说章路在后边暗中观瞧着一切,气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自己精心安排了这一切,满种栀子花的园子、与月见帝姬形容肖似的乐容帝姬、白花香、流萤舞——他费了多少工夫,没想到德晔帝姬三说五说,殿下就被转移了视线,连一句感叹也没有!
章路如今是做梦也想了却自己这桩心事,那时候收受玥国的钱财真是太草率了,眼下过去这么久自己都办不成,金子放着不踏实,好像会咬手。
他长吁短叹,扫脸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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