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只道女人心,海底针,却不知男人心亦是汹涌不可测量的。
德晔尴尬地看着紧闭的房门,怎么回事,说话说得好好的不是么?抬起手想敲一敲,余光里两个守卫的表情却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做欲说还休。
其中一个揖了揖手,端着笑容委婉说道:“这个…确实是天色不早了,殿下今儿忙了一整日……至于您的手,”守卫心善,也是瞧着她委实可怜,便小声露了个底儿提点,“陛下确实有意拿您一只手送往两军阵前去,不过我们殿下是什么人,怎么会拿女人来开刀?帝姬只管把心放进肚子里,只当从没这事也就罢了!”
谈及靖王,守卫无意间露出满面的神气,另一个也帮腔说是,“可不,帝姬莫要怕,您瞧现下里这也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抵达都城就是这几天的事,您做好准备,此事却不必放心上了。”
旁人的劝慰总是有奇效,德晔听了慢慢在心里消化了他们的话。
只是会想,不晓得裴若倾与他那身为皇帝陛下的兄长相处如何?为臣子的忽视一国之君的命令,当权者心里肯定会有疙瘩。
她到底是庆幸的,犹如吃了颗定心丸。假如靖王当真记仇存了心地整治自己,她就算是千手观音和蜈蚣也不够他剁……
卸下一个顾虑,德晔溜溜达达回房,不成想画红正跽坐于软垫之上等候着她。烛火跳得厉害,她的脸便在光影里一同闪动。
德晔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奇道:“怎么起了?”从小到大都是,画红总能在她鬼鬼祟祟的时候神奇地出现。
“这话该我问帝姬了,怎么起了?”画红反问道,说着爬起身,捧住了帝姬的袖子用力嗅了嗅,一股子幽幽白檀香便萦绕鼻端。
主仆俩一对视,一切皆在不言中。
“……怎么会屏不住去寻那靖王了?帝姬糊涂啊……”画红甚至有些难以启齿。她自觉自己是一心为着帝姬好,为着帝姬能够平平安安,她却硬是要去找那位。
靖王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大家再清楚不过,他坑杀万人的残暴事迹无人不晓,民间百姓吓唬不乖的孩子就会说出靖王裴若倾的故事,效果往往显著——小婴儿不再哭,熊孩子不敢闹。
自然了,那些故事大多是口口相传中的以讹传讹,敌国有意的添油加醋和渲染。不过长此以往,靖王便成了行走的活夜叉,在当世大多数人的想象中就是个五大三粗人见人避的形象,简直是张飞再世,男版钟离无盐。
画红如今见过靖王本人,靖王的相貌委实与传闻大相径庭,也正是因他生得俊致漂亮,她才怀疑帝姬年纪轻容易被表象所蒙骗吸引。依她看来,男色同女色没什么区别,常说女色误国,可沾上了男色亦是会倒大霉的。
“在你心里我成什么人了?”德晔盘腿坐下,她是有分寸的,两手捧着脸,身子倚在四方桌上温吞地说:“说实话,我现在最最迫切的就是想快点去大晋,日也盼夜也盼,只求不生出枝节来,可就是没想到两国这个节骨眼上打得热火朝天……”
晋殷越是水火不容,她的处境就越危险。
这次是殷帝想拿她撒气,保不齐下回就有这样那样的大殷文武百官上奏拿她说事,靖王不会一直好心眼地帮她。他不落井下石就是做善事了。
德晔摊了摊手,“我打听过了,剁手的事是确有其事,不过好在靖王并不打算拿我开刀。”
这不算什么,有件事她比较在意,目前看来大殷那位陛下其实才是难对付的角色,而今只能期盼他不要拿着她这根鸡毛当令箭,对大晋提出苛刻的条件。
她接下来的路还很难走,想到这里,心便灰了几分。画红见帝姬郁郁的模样,就也安静下来,两人对坐着,相依为命多年,期待中的好日子永远在“以后”。
过了三日,日向西斜,殷军行至大殷都城兰凉城外六里的官道上。
皇城近了。
两旁群山青翠,白雾里裹挟着清脆的鸟鸣,升平帝姬因连日来舟车劳顿病倒了,此际正歪在引枕上,两眼无神望着德晔挑起的车帘。
“就快到了——”德晔回头说与堂姐,她身子不大好,她很为她担心,想了想,坐过去握住了升平的手,“姐姐还是打起精神来为好,等你进了宫,往后还不知要怎样过活。总不能老这样病歪歪的,心里始终该有成算,到底是接受裴灵儒,还是、还是抵死不从?”
裴灵儒是殷帝的姓名,德晔也是趁着现在还能叫皇帝的名字过过嘴瘾,其实她根本不晓得要怎样劝慰升平。路要怎么走是她自己做决定,她不能劝她为了活命而对一个灭国仇人曲意逢迎,也不能怂恿她做个贞洁烈女吊死在殷帝跟前……
车轮一圈圈碾过土地,辘辘的声响提醒着她们即将抵达兰凉,升平恹恹地闭上了眼,嘴唇蠕动说:“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起德晔夜半无人时偷偷告诉自己的话,眼睫动了动,“哥哥逃出去了便好,我会活着,哥哥一定会来救我。”
认真说起来,比起别的帝姬,她们已然是幸运的。这一路上两个多月,风餐露宿,往日里养尊处优的娇滴滴帝姬们怎么受得了这份苦,死的死病的病,侥幸活着也是被送人为妾为奴的命运,从天上掉进地狱。
德晔叹了口气,有亲哥哥便多出几分底气,升平和自己还是不同的。
她真羡慕她,要是自己也有个亲生的兄长能够期待依赖,也不至于整晚整晚难以入睡,托了身体好的福,才没像升平这么病着。自己长得也不丑呀,为什么裴灵儒能看上升平从而保下她,裴若倾就不能被自己迷住呢?
他要是被自己迷得五迷三道的,她小日子多好过啊。
这些是她闲着没事瞎想,她其实知道极了,他们很难再有交集。靖王不是还要娶庄王的小郡主么?娶亲是最常见的拉拢,只是他心里装着一位神秘的翡翠坠子主人,小郡主怕是很难得到夫君真心相待了。
不知过去多久,马车外的人声鼎沸召回了德晔无处安放的思绪。
她从窗缝儿里望出去,原来已经进了城!两旁酒楼林立,楼上楼下街道上围满了人,俱是欢呼雀跃靖王得胜还朝。
德晔只看了几眼就看不下去,殷人的喜悦与己无关,与升平也无关,是建立在她们的悲伤之上的。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落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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