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有任何的不耐,给他清理伤口的手法也非常温柔细致。
那天给他胸口的伤换药时,他忽然睁开眼睛想看看那道几乎让他致命的伤疤,一抬眼就看见了她小小的玉瓷般皙白的面孔俯在他胸口上方,眼神专注,呼气轻缓。
莫名气息一滞,她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轻微异动,抬眼望向他,问“疼?”他摇头,复又闭上了眼睛,呼吸渐趋平缓。
后来有过一次伤情反复,在一天傍晚的时候发起高热,伤口有红肿溃烂的迹象。沐裳斟酌良久,改了药方临时改煎新药给他喝,又在伤口处敷药,一直折腾到半夜才离开。
凌晨时分,他动物般敏锐的警觉性让他在睡眠中忽然醒来,感到有人来到床边,接着她俯身下来,用手背感触了他的额头,停了一会儿,才轻轻呼出口气,站直走了出去。
第二日,沐裳依旧早起,重复照料他的过程,之后又匆匆下山去小桃家。
直到傍晚,她才又赶回来,他听到她在屋外生火舀水的声音,之后便安静了下来。她平时独处时亦是安静,除了喂药喂饭时才会进这间屋来,他都是靠听她的脚步声辨别她是在家还是外出了。
隔了小半个时辰,忽然听她小声惊呼了一声,接着是东西打翻的声音,然后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一直没再听到任何声音,他叫:“沐裳。”
过了片刻,她推门进来,端着一小碗粥,有些赧然:“不小心睡着了,粥溢出来,还被我打翻了锅,就剩下这么些了”大概是听到他叫她,她解释道。
“你吃。”他说。
沐裳没理会,仍是坐到床边把他扶起来,用勺舀了粥送到嘴边,示意他张嘴。
他看到她拿勺的手背上的一片烫出的红印,忽然张嘴轻轻吹了口气,沐裳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勺里的粥洒了出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
顿了片刻,沐裳拿布巾擦掉洒出的粥,又重新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
又过了几日,男人的腿恢复了知觉,搀扶着可以下地了,他依然是一派淡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欣喜,倒是沐裳松了口气,她之前告诉他说他的四肢会慢慢恢复,但其实心里也并不十分肯定,现在看来,他终于是扛过来了。
这天沐裳回来的比较早,将男人从屋里搀出来在树下的一张躺椅上坐下,又拿条薄毯盖在他身上。
“估计你也闷坏了,出来透透气。”她似乎今天心情不错,语调听上去是轻松的。
大半个月来男人第一次看清这些时日以来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片开阔的山顶,透过暮霭隐约可见远处邻山的山头,身后是他住的破旧木房子,周围很多高高矮矮的青松和灌木。再仔细看这房子,已是非常破旧,屋檐的木头已经被风吹日晒得斑驳质松,总共就两间,一间是他这几日所居的那间,另一间倒像是个连窗户也没有的侧屋。
灶台在半敞开的院子里,沐裳就在这院子里忙来忙去,他看她将柴火劈成小段儿丢进灶里,看她在台子上将药草一小堆一小堆分类,看她将手泡在冰凉的水里细细洗那白花花的米粒……深秋的风带着浓重的寒意,她有几缕头发吹得散在颈子上,落日的霞光印着她的侧脸显出一片绯红,他忽然觉得有种久违的放松。
“怎么?”她忙完一阵,一转头对上他的目光。
“我在想,你这副小身板当日是怎么把我背回来的。”他淡淡地说,眼里带了几分慵懒的笑意。
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见他露出笑意,尽管只是浅浅地映在眼底,却像是璀璨星光照亮夜空,让人瞩目砰然。
沐裳微微晃神。
这其实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虽然脸上还留着数道刚结痂的伤痕血印,但掩不住好看的眉眼,斧刻般凌冽的面部线条。
她侧过头去,一边将几堆药草扔进罐子,一边道:“并不容易,用藤条将你绑在身上,路上摔了好几个跟头,我还想,没准你本来一个人还能活,结果路上被我给摔死了。”,说完自己也觉得这笑话有些冷,不由又转脸去看男人,男人倒是很配合地笑了。
“今天有什么高兴事?”他问。这些日子的相处,虽然交谈不多,他也能从她的一些细微表情上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
“嗯……有个人,在我手上活了。”
“小桃的娘?”
“不,她爹”犹豫了一下,沐裳接着说:“她爹之前在军队,前几天……逃出来了,瘸了一条腿,脖子上很深的刀口,一拆掉纱布直往外喷血。”
既是从军队逃出来自然是不敢找镇上的医师来看,那日,小桃娘怕沐裳知道实情不肯过去,便让小桃谎称是自己病了请她过去,也是笃定这姑娘虽然不愿管闲事,但也没法见死不救。
男人沉默了几秒,“是不是不管是谁你都会……”
“别当我是什么好心人,救你救他都是意外”沐裳打断他,淡淡道:“不过是看不得有人死在我面前。何况,不是都说救人性命会有福报吗,我就当攒着福报抵业报,日后能让我得偿所愿”。
“你有什么愿望?”
“告诉你有用吗?你又不是神仙。”
那个愿望,是无法与人言说的秘密。
沐裳大概也没意识到,她对他话虽说得刻薄,态度却不像之前那样疏离了。
男人微微笑了。
这个高山雪峰一样冰冷的男人,今天已经是第三次笑了。沐裳有点不习惯,低了头去切菜,道:“你今天可以吃些蔬菜了。”
晚上吃饭,他的手还使不上力,仍是她喂他吃。
吃完一碗,她问他:“还吃吗?”
他摇头,继而道:“你的厨艺,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好。”
沐裳瞪了他一眼,愤然放下碗筷,这才给自己另盛了饭开始吃。
论嘴上的刻薄,谁又比谁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