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沉舟时时侍奉皇后在侧,体会更深。翊坤宫每日冷落萧条,如在冷宫一般。除了晨昏定省以外,各宫妃嫔并不来皇后宫中走动,遇事也无人禀报皇后。皇后每日除了读书、写字、针线之外,并不做别的事。就连时鲜花卉,也无人送来。
这几日她正在绣一种花样儿,自己仔细认真,沉舟就是想问什么也问不了。身旁的宦官、稀稀拉拉,倒是宫女还算忠心,倘或一声要起什么,也总能想办法支应。
一日,沉舟想去问问奉事太监洪英,这到底是怎么管事的。刚跑到翊坤宫牌子,却见这些个翊坤宫的太监,一个个都蔫了的花似的,整日介躲在库房里瞎聊天,几个小宦官还在打长牌、马吊,更无人管。沉舟找来记载宫中法规的《昭明定式》,跑去问奉事太监洪英,开了门便道:“洪公公,《定式》里面清清楚楚记着,皇后宫中岁支鲜花五百斤,如今娘娘要赏花,怎么我一朵也没有见到?”
洪英是个缺了牙的老太监,说话漏风,还有些耳背,一手搭住耳朵,挤眉弄眼问:“啊?妮子你说了个啥?”
沉舟大喊:“花!花!”
洪英道:“哦!发?谁发了?”
沉舟气得干瞪眼,皇后宫中的太监净是些老不中用的,只得去问少监杨善继,可找了半天杨善继人影儿都没见。倒把鞋子上染了些灰尘,问旁边的小黄门,小黄门都说不知道。只能去了账房,幸而账房的典簿陈韬还在。
陈少监在账房的桌上拨弄几个铜子儿,先是把五文钱排成一排,又取了十文钱垒在一起。沉舟冷笑一声:“陈公公好生清闲。”
陈少监看了一眼沉舟,也冷言:“你来做什么?”
“翊坤宫这么大,上上下下日进日出款项这样复杂,怎么陈公公好像无事可做似的。”
陈少监停了玩铜钱的手,把靠椅一退,两脚往桌上一搁,便道:“你见这里有何进项?除了每日吃的,余下都是些小玩意儿,底下人都记好了,你来问什么?”
沉舟道:“娘娘岁例鲜花五百斤,你这个月送过花没有?”
陈少监扑哧一声笑道:“哪儿来什么花?哪里有花?”
沉舟怒道:“你天天管出纳的,哪里去取花都不知道吗?你不认识上林局的路吗?”
陈少监忙啐了一口,骂道:“你一个九品女史,敢管起爷爷我来了,你要花,门开着,你自个儿去上林局要去呀!”
沉舟赌气,扭头就走,出了门把门狠狠地一关,弄出些动静。皇后势力孤危也就罢了,又失了帝宠,底下之人还这样懒散,沉舟想不落,边走边哭,心想:既然没有要花,我去上林局要去。
于是,一径走到上林局。上林局是宦官所理,在太液池与云汉池分设办事牌子,管的是宫中各大园林之事。各宫鲜花、草木之属,亦在其管理分内。再者,此局也栽培各种果蔬,在宫外有许多田地。所种出的蔬果,送入尚膳监储饔房,以供御用。
现下正六品上林局大使是袁庄,可问来问去,都叫沉舟回去,袁大使的面,她一介九品女史轻易还见不到呢。其实沉舟也自知其理,并不是因为她品阶低,而是因为她是皇后宫中的人。若换了承乾宫没有品阶的宫女到了,袁庄还不是得哈巴狗似的跑出来陪笑脸?
沉舟东问西问,没人肯帮她,实在没法子,看到一个修剪花木的小宦官,沉舟便把他叫住了。此人大约十七八年纪,看眉眼,有些俊秀。沉舟也不分辨,就直向他行礼,这个小黄门吓得赶紧回礼:“女史折煞了,小的还没有品阶,不敢承受女史大礼。”
沉舟道:“敢问公公姓名。”
小黄门道:“上头赐了名,叫个小保新。”
沉舟又福身:“保新公公,皇后娘娘宫中缺了鲜花,夏季到了,想问问保新公公有什么法儿给娘娘分一些。”
小保新苦了一张脸,道:“女史且别为难我了,我们上林局向来不问翊坤宫的事儿,这也是上头吩咐。满宫上下,谁敢冒这个头儿。”小保新看四下无人,偷偷对沉舟说:“女史,想必您新来的,不明白个中缘由,我劝您哪,赶紧另谋高就吧。到皇后娘娘宫里,光受气,没意思。”
沉舟故作不知,便道:“怎么这样呢?”
小保新又神秘兮兮地说:“女史,实不相瞒,上头都吩咐过了,除了日用膳食,冬用柴薪,其余一律不必给翊坤宫。皇后娘娘自当上皇后两年了,都是这样。”
沉舟便问:“这又是为什么呢?”
小保新道:“这都是皇上的意思。”刚说完,小保新赶紧凑上来在沉舟耳边道了一句:“皇上啊,早就想把她废了。”
沉舟一惊,也悄声问:“好端端的,干嘛废了?”
“这我哪儿知道啊,还是慈圣娘娘宽厚,说她没什么过犯,不要动不动就废,这才拖了两年,到今也没怎么。”
沉舟想起曾经程女史所言,不禁心想:原来傀儡二字,是这个意思。正在想时,小保新道:“也罢了,皇后娘娘可怜人,你也好歹来一趟,不便空手而归。只是现下送去太招摇。我晚些时候,在山脚下剪几枝茉莉花,到时候插到瓷瓶里给你送去,你住何处,晚些时候送来,明儿一早你送到娘娘宫里去,便没有什么人知道了。”
沉舟一听,感谢不已,点头笑道:“真谢谢你了,若是你肯,你每隔两三天就送一些来可好?”小保新一想,也罢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便应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