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茉莉

    皇后接见六宫嫔妃之后，便要用早膳。民间都以为宫中大内有个御膳房，其实宫中并无“御膳房”。皇帝用膳，太丨祖爷那会儿都是光禄寺做的。光禄寺手下五六千厨子，宫里进宴、祭祀、用膳，都是它包的。光禄寺卿还是个三品大官儿。可这手下人做的菜嘛，实在是无话可说。坊间流传“京城四大不靠谱”云：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光禄寺做的菜，京城里的人都当笑话看，每每皇上经筵结束，都要赏赐酒馔，因为太难吃，连给皇上教书的官员们都绷不住脸，太宗皇帝时候，有官员说浪费粮食，提请取消，饮茶一杯就行。太宗皇帝便想，我天天吃这菜还不抱怨，你才吃几回便不想吃了，遂不从所请。

    年头久了，皇帝也厌烦了，太丨祖皇帝还憋得住，太宗皇帝实在是受不了，便在内廷设了一个尚膳监，也就是宫里所说的“内庖”。尚膳监由尚膳太监管，宫里人都叫他尚膳老爷。太监日日接触皇帝，自然皇帝爱吃什么，懂得不得了。

    尚膳监各宫都设厨房，称膳用房，乾清宫膳用房，便是世人所谓的“御膳房”了，做的菜那是相当得好。拿甜点来说：丝窝虎眼糖、裁松饼、减煠都是当时声震京城的名点。

    或许人问，那尚食局做什么呢？尚食局那会儿只管侍膳，便是侍候进膳，并不做菜。

    到了哲宗皇帝的时候，又有一变。哲宗皇帝是个老饕，觉着尚膳监虽好，做菜没有比较也不好。恰好得了两个朝鲜的女火者，尝了她们做的菜，觉得十分好，于是便命她们入尚食局钻研做菜。到后来，尚食局也借用尚膳监的厨房做菜，逐渐栽培一批女厨，负责宫中糕点、后食之类。

    皇后不在坤宁宫用膳，回的是寝宫，皇后出去请安之时，翊坤宫膳用房便已在做菜。众妃请安毕，皇后便移驾翊坤宫。今日，是尚食局的翁司膳、韩掌膳及尚食局女史四人侍膳。

    翊坤宫已经摆好膳桌，上头放着各色精致的碗盘。沉舟随皇后进去，翁司膳与韩掌膳行礼如仪。

    翁司膳道：“传膳。”

    便有宫女陆续手中捧着膳盒进来，翁司膳正色道：“进膳。”宫女取出膳盒中的菜品，一一布菜，摆放齐整。沉舟粗粗一看，皇后所用早膳并不奢侈：粥饭二样、面一碗、菜三色、茶食二般、小银锭笑靥一牒、果子一品、汤二品，合该十二种类。

    皇后入席，翁司膳坐于皇后之西前，两位女史与沉舟侍立在侧。司膳女史先双手高举一个三才杯，敬奉香茶，一旁女史捧着一个小漱执瓶，皇后漱口之后，将茶吐在瓶中。

    其后用膳，皇后目光扫到粥饭上，韩掌膳便取一只小碗，取了三勺，递给翁司膳，翁司膳坐在手中执一个小银勺，往粥饭里一探，又尝了极小的一口，方递给一边的女史，女史将粥饭奉给皇后，皇后尝了两口，放下。又目光及于小银锭上，韩掌膳取了一枚，置于盘中，复递给翁司膳，翁司膳用两根非常细的银筷，戳破了糕点，又取了极小的一口尝了尝，递给女史，女史又奉于皇后，皇后用了一枚，再用别菜。

    如此早膳，慢吞吞用了快半个时辰。皇后用膳时，一言不发，侍膳女官也没有一丝声响。这也是宫中规矩，侍膳之人，不应劝膳。好吃不好吃，于理都要喜行不露于色，以防贼人挑喜欢的菜下毒。不过，皇上有时反倒未必自谨，因为他是皇上，实在不好吃了，也是要罚的。杭皇后则不同，她身若浮萍，不敢一丝逾度，所以做事十分谨慎，一切如祖制而已。

    沉舟就这样随侍了皇后一整天，直到日脚西倾，斜晖从窗外射了进来。沉舟看着翊坤宫那地上变动的光影，浮动的尘灰上下翻飞。原是好多东西都旧了，扫洒的人也不勤谨。这一日之中，皇后说的话非常少，偶尔言谈几句，也都是无关紧要的话。现今，她坐在榻上，借着窗外斜阳，静静地读书。

    沉舟不禁想，若是她日日如此，过得那又叫什么日子呢？谈不上欢喜，又谈不上悲伤，只是漫长的孤寂与无聊，置于日月辰光之中。想着想着，竟随口问了一句：“娘娘，皇上不来么？”

    杭皇后抬头看了沉舟一眼，微微一笑：“不来。”

    “不是说每月望日，皇上必要到交泰殿与娘娘同寝么？”【望日：每个月十五。按制，帝后每个月十五必须同寝于交泰殿。交泰取意思“乾坤交泰”。】

    杭皇后低头看书，并不答话，整个宫中只有书页翻动之声，沉舟不便再问。入夜之后，自有宫女服侍，这即是沉舟退班之时。

    回到尚仪局，程女史也已经退班了，看见沉舟便笑道：“今日侍奉皇后，觉得如何？”

    沉舟把头一撇：“自然是好的。”

    程女史伸手，一把便抓住了她身上悬挂的宫绦，笑道：“你是自然好了！你看，得了什么好东西了？”

    沉舟一掌轻轻打落她的手，道：“这不是皇后娘娘送的，是陈太后送的。”

    程女史听了，笑道：“既是太后所赠，你便好好收着吧，我先回房了。”

    “且慢，我还有事问你。”沉舟一急，扯住程女史的袖口。程女史笑问：“还什么大不了的事？”

    “皇上，不去皇后娘娘宫中么？”

    程女史看顾左右，幸而四下没人听见，忙道：“久便自知，无需多言。”

    沉舟便道：“可我不能眼看着娘娘沦为各宫嫔妃的笑柄。”

    程女史道：“笑与不笑，取决于皇上。”因尚仪局人往来嘈杂，未免他人听去，二人只得话别。

    过后几日，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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