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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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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人老珠黄,但我知道深夜拜访的客人招待不得,为你们开门已经很大方了。一过来就对我问东问西的,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吧?埃斯波鲁蒂家可不是好惹的,我随便跟警卫说句话就够你们受的!如果再胡搅蛮缠……”

    老管家斥责着阿尔斐杰洛,气得胡子也歪了。虽然他也明白这男人所言不虚,但是对于出言侮辱嘉西娅小姐名声的狂徒,必须给与严厉的驳斥。苏洛见状,伸手拉住阿尔斐杰洛的胳膊,想劝他改日再来,却被阿尔斐杰洛反手握住了伸出去的手。

    “我来当然是有目的的。但我的目的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就是要你如实地回答我。嘉西娅·埃斯波鲁蒂最近到底去哪了呢?”

    阿尔斐杰洛松开握着苏洛的手,透过铁栏,把双掌放在管家的肩头,强行要求他看着自己。控制住管家的双手,右手背上有一个发着暗黑光芒的魔法阵,中央的图形是三角。

    “嘉西娅小姐已经快三周没回过家了。伯爵和夫人都很担心。”

    前一刻还疾言厉色的管家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以流畅的语速回答了阿尔斐杰洛的问话,态度极其配合。

    “她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有。性情变了。比以前那个一看到男孩子就脸红的羞涩的少女活泼多了,也开放多了。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的任何细微变化都瞒不过我。我时常觉得嘉西娅小姐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就像……”

    “变了一个人?”阿尔斐杰洛引导着他说下去。

    “对。”管家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盯着红发男子的眼睛说道,“快三个星期没有回家,别人都说她跟男人私奔了。但我说这绝对是不可原谅的诽谤。嘉西娅小姐今年都二十八岁了,她的两个姐姐早就成家生子,可她却从来没有要出嫁的意思。比可隆米尼家你们知道吗?他家的宅邸就坐落于田野广场。我们两家原来是有亲事的。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比可隆米尼家的次男曾与嘉西娅小姐订婚。双方家境相当,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在初次见面以后,就决定对方是自己毕生所求的那个人。本来可以成就一段美好的姻缘,直到有一天嘉西亚小姐突然变卦,拒不出嫁。谁都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伯爵和夫人为了小女儿的婚事操透了心,介绍了许多门当户对的贵公子给她认识,但她却以绝食及夜不归宿反抗父母的命令。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保养,快三十岁的嘉西娅小姐看起来还是十八|九岁、那个楚楚可怜的少女的模样……”

    听到这里基本就差不多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阿尔斐杰洛放开管家,解除以眼对眼的状态,对苏洛使了个离开的眼色。

    提着油灯的管家安静地站在原地,在他身前是无人的空旷街道。确认刚才的敲门声应该只是幻听的管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前不久和阿尔斐杰洛对话时气愤的情绪也好,被施加了催眠后的那种不协调感也好,还是站在铁栅栏外的那两个男人的身影,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远离埃斯波鲁蒂家的宅子后,苏洛立刻截住了阿尔斐杰洛的去路。二人在漆黑无人的小巷对质着。

    “你刚才催眠了那个管家。”

    “必要的手段罢了。眼看调查好不容易有了丝起色,你也不想再陷到僵局里去吧?”

    阿尔斐杰洛的解释似乎有那么点道理,因此苏洛不禁皱起了眉头,为自己的立场产生了动摇而感到不满。

    为了使苏洛彻底安心,阿尔斐杰洛于是继续说,“放心吧,我下手有分寸,用的只是最简单的暗示,对大脑的影响仅是浅层,不会留下后遗症的。一觉睡醒后,那个老人就会想起来的。”

    苏洛虽然还是有些介意阿尔斐杰洛的手段,但这时候也只能接受了。阿尔斐杰洛短短地叹息了一下,紫罗兰色的眼睛凝视着他。

    “现在,苏洛,你有什么看法?”

    听到意料之内的问题,苏洛灰绿色的眼神里似乎带上了一股凉凉的通彻力。

    “毛里奇奥·帕济利佐,菲利普·德洛卡,卡萨珀·隆巴迪,亚力山卓·盖洛,嘉西娅·埃斯波鲁蒂,那五人都在前几周离开了本城,绝不是偶然的事件。他们经常结伴同行,聚集在菲利普·德洛卡的城堡,一呆就是好多天,闭门不出。性格和爱好都或多或少在近十年前发生了转变……很少回家,很少吃饭,抗拒结婚,容貌衰老得比一般人慢……实话实说,我觉得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阿尔斐杰洛点了点头。苏洛的想法和自己完全相同。

    得到的情报无一不显示出疑点,而所有的疑点又惊人的相似。将这些疑点结合起来,就不难得出结论。作为重点调查对象的那五人,实在是有很多相近的地方。在归纳了他们身上所携带的共通点以后,阿尔斐杰洛作出了如下判断——

    德洛卡伯爵的城堡是锡耶纳的达斯机械兽人族原来的大本营。这是因为帕济利佐、盖洛、隆巴迪和埃斯波鲁蒂家只是失踪了一个人,但是城东南属于德洛卡伯爵家产的哥特城堡却是人去楼空,除了奢华的家具和空荡荡的陈设物外,什么都没有留下。既然如此,那么隐藏在菲利普·德洛卡这一人类身份背后的那个人,就极可能是这支异族大军的领袖了。至于其余的四名假冒的贵族,应该都是这人的手下吧。

    经过这番曲折的查探,阿尔斐杰洛终于理解了,卡塔特一方所给予达斯机械兽人族行事诡谲狡猾的评价是有道理的。但即使敌人再怎样诡计多端,也不可能做到事事滴水不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锡耶纳异族行迹的线索,如今终于暴露在了阿尔斐杰洛和苏洛面前。

    虽然仅用了一天就识破了异族高层的伪装、得知他们曾居住在本城的事实,但阿尔斐杰洛还是就此满足了。熬夜是不可取的,还是要保证尽可能多的睡眠。于是他和苏洛回到旅店,稍事歇息。到了接管这一任务的第四日的清晨,向德隆和席多说出了他们的收获。

    看似完美的开端,实际上又陷入了新的僵局。虽然已经完全确定异族的大军离开本城,到往他处去了。但确切的位置还是无法判定。西面——这个范围实在是有点广。锡耶纳以西的城市、乡村不计其数,也无法肯定异族不会在往西面行进一段路后再转变方向,去往另一个地方。

    正午的阳光驱赶走清晨的寒意,照在遥远地平线上,给远方笼上一层柔和的雾气。从基安蒂山巅向西眺望,即使是龙术士的视力也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山川和田野被白雾笼罩,看不到尽头。

    除了永不停歇的山风,周围一片寂静。眼前有山有水,有路有桥。树木翠绿欲滴,花朵五彩缤纷,河水闪耀着珍珠般的光华,漾起一缕缕平缓的波纹。这是只有爬上高山的人才能欣赏到的美景。此刻,站在基安蒂山的四人满心焦虑地将视线抛向遥远的西边——撤离的异族究竟藏匿到哪座城镇去了呢?

    “‘雷压’是一种怎样的能量?”没人知道阿尔斐杰洛为什么这时候又向苏洛问起雷压的事。

    苏洛想起以前执行任务时与异族交战的场景。“虽然看不见,但似乎是呈放射状的一股能量。当成群的达斯机械兽人族聚集在一起并变形为本体后,空气就会弥漫很严重的灰色雾霭。”

    “……”阿尔斐杰洛的眼睛垂下一小会儿又抬起来。

    “但即使知道这些也没什么用。”苏洛说,“雷压只会在异族变身的瞬间爆发。当再次裹上名为人类的假面,就会失去对雷压的感应。就算现在有休利叶的测压仪也无济于事。”

    话虽如此,但……散布在空气中的雷压是不会消失的。至少短期内不会凭空消失。这就好比术士的魔力会散开在空气中,可以通过感应魔力分子大致判断出对方的位置。

    在安静地想了一下后,阿尔斐杰洛又问道,“达斯机械兽人族在进食时,会维持哪个形体?”

    “你说的是吃人吧。”

    “对。你观察过没有?”

    “那群灰色食人鬼吃人的画面我可是亲眼见过不少的。他们的身体会发生变化,但不会完全变形。应该是介于人类假皮与本体之间的某种形态。”

    “能描述得详细点吗?”

    “四肢会伸长,嘴会前凸,像某种食腐动物。牙齿根根竖出,锐利得就像锯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有一线希望。我建议,对锡耶纳以西每个城镇和村庄附近的河流进行抽样调查。时间已经不多,我们要抓紧了。”

    这个似乎省略了太多步骤的结论让苏洛大为不解。不只是苏洛,两名密探也用纳闷的表情对着忽然作出结论的首席。

    “我将所有的赌注都下在了达斯机械兽人族的贪欲上。只要有忍不住变身进食的异族,就一定要找到他。”

    苏洛深呼吸了一次。“你把自己的前程赌在了那微小的希望上。”

    “立下军令状的只有我一个,但这次任务成功与否的荣辱是属于我们所有人。这座城市以西那数以万顷之计的广袤土地可不是开玩笑的。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一个人根本完成不了。就算把所有的山都翻过来,也在所不惜。”

    “收集西面所有的水源样本吗?”德隆似乎认为这是个很靠不住的方案似的,确认般地问着。

    “还有气候。如果精力和时间允许,东南北三个方向最好也都顺带着调查一下。”

    听了阿尔斐杰洛的补充,德隆和苏洛沉默了。阿尔斐杰洛的指示尽管让席多充满了茫然,但他并没有提出质疑。就算弄不懂红发首席的意图,他也不打算追问下去。

    “不要还没开始就放弃。总之,先试试看。说不定能有所收获呢?”阿尔斐杰洛将众人的沉默理解为默许,露出仍不失自信光芒的笑容对他们说。

    “许普斯。”苏洛呼唤他的从者。事已至此,他也算下定了决心。

    苏洛话音刚落,留着刺猬头的男子高大的身影立刻在他身边现出实体。

    “敌人在哪里,确定下来了吗?”许普斯一出来就问。

    苏洛马上回答他,“接下来要进行的是广范围的搜索。我需要你的协助。”变回龙形的许普斯能驮着主人在锡耶纳西面一望无垠的大地上空飞跃,这样无论是时间还是精力都能节省不少。

    许普斯点头答应了苏洛。尼克勒斯要是也在这里就好了。阿尔斐杰洛这么想着,不禁对自己和从者之间的关系感到一丝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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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高度超过一百五十米的建筑物上俯视街道,底下的一切都不过是堆芝麻大小的黑点。

    但是对于视力绝佳的龙族来说,这点距离并不会对无趣的眺望产生什么影响。

    而今,尼克勒斯就站在这样一座近两百米高的钟塔俯瞰脚下的城市。

    在刺眼的阳光的映衬下,钟塔上的尼克勒斯看起来不过是一团阴影。他背后是由六层房型结构向上堆叠成的柱形大理石,脚下是建筑物侧面狭窄的凹陷之处。他就像倚靠着伙伴的姿态那样,完全将身体的重心交付给高耸的钟塔侧壁,而不去管这样是否会有危险。

    离开阿尔斐杰洛和其他随行人员以后,在最近的几天内,游荡于人界的尼克勒斯辗转了好几个城镇。现在所在的这个城市似乎相当繁荣。但老实说,尼克勒斯并不知道这是哪。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人们交谈的语言大部分是他听不懂的。以他高傲的个性他也不可能勉强自己去问路。因此,除了瞎转悠外也没有别的可打发时间的办法了。

    在阿尔斐杰洛没回到卡塔特前自己也不能回去。那样的话龙王就会知道他没在任务期间一直跟着主人。

    算算时间,再有六天就能和讨厌的人类世界说永别了。因为心情烦闷,而在路过水果摊的时候抢了只又大又红的苹果的尼克勒斯为躲避摊主的追赶,以非人的速度和体力,一溜烟地跑了半英里的路才停下。他无聊地把苹果抛到半空,再接住,重复着这样的动作、并确定没人再追他以后,跳上了这座钟楼,一直呆到现在。

    人类的生活方式简直令人惊讶。对于人界的事,他有很多都看不懂,也理解不了,更是懒得去理解。在他看来,人类这个种族贪婪而自私地掠夺着本属于龙族的繁荣。因此,在那双带着傲慢与偏见的海蓝色眸子里映现出来的不断往来穿行的人流和马车,不过就是一堆移动的骨骼和肉块。

    尼克勒斯不由得为这念头而微笑起来。三两口把苹果吃完后,他相当随意地将核从高空抛了下去。

    尽管只是没什么重量的苹果核,但从这样的高度坠落,若砸中人也是非常危险的。

    瞳孔尖细的蓝眸再次看向下方的人群,眸子的主人很想知道被自己丢下去的苹果核会不会砸到什么。

    突然传来的小孩子的哭声,将尼克勒斯的注意力完全地吸引了过去。

    是个年纪很小的男孩,伏面摔在地上,不停地抽泣。随后,另一个比他略高些的少年跑到他的身边,把他拉了起来。

    尼克勒斯趁着围观的人都把目光放在这对看似兄弟的小家伙们的身上,从钟楼一跃而下,来到地面。他经过两个孩子身边,注意到他们身上都只穿着单薄的粗麻衣,全身沾满了灰尘,应该是穷人家的孩子。

    看起来七八岁大的孩子还在不停地哭,稍大的少年大概十岁,抬起遍布着大片淤青的右手,鼓励般地拍打着小男孩的背,劝他不要哭。尼克勒斯听见少年对小男孩的称呼。他们还真是一对兄弟。

    如此看来,是尼克勒斯丢下的苹果核在险些砸中弟弟的时候,哥哥挺身而出,把弟弟推开。被推得摔了一跤的弟弟就这么两腿一蹬坐在地上,哇哇哇地哭了起来。

    要怎样安抚哭泣的弟弟呢?其实也很简单。只见哥哥掏出藏在口袋里的糖果,塞到弟弟手上。片刻前还哭个不停的小男孩立刻喜笑颜开起来,用袖子管把眼泪抹干。

    “走,堆泥人去咯!”

    “哦噢,好棒啊!泥人,泥人!”

    尼克勒斯一直望着那对人类兄弟的背影……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在自己超远距离的视野内才回过神。尼克勒斯不悦地撇了撇嘴,走到十多米外的地方,用力一踩,将掉在地上的苹果核踩得粉碎。

    内心有了一丝困扰,或者说,称伤感会更贴切。当意识到自身情感上的这一变化时,尼克勒斯猛烈地摇了摇头,企图将困扰和伤感统统驱走。像那种没必要的柔弱的感情只会绊住自己的脚步。可是,对于自己在看到那两个小孩后联想起来的光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排除于大脑之外了。

    是的,即使不愿意承认,事实也是如此——尼克勒斯从那对兄弟的身上,回想起了幼年的自己,以及自己的哥哥……

    希赛勒斯和尼克勒斯比同龄的幼龙更出挑,更壮实。他们的出生伴随着荣光。有一个高寿开明、忠贞不渝的母亲,和两位被追封为英烈的兄长。

    为维护后代血脉的纯正,龙族内部历来奉行着海龙族与火龙族不许通婚的铁则,所以同一族群间的感情总是要浓烈于跨族群。

    在年纪相仿的年幼公海龙中间,有一项类似赛跑的比赛。规则很简单。□□同时也是终点设立在“龙之腹”。绕着卡塔特的十三座山峰飞一圈,谁飞得最快谁就是优胜者。在龙海生长起来的同一辈分的孩子们之间逐渐流行开来的这项赛事,吸引了许多参与者,就连长期与同龄的族众分开居住、海龙王心头肉的布里斯的目光都为之吸引,加入进来。

    布里斯的血统高高在上,成为横在他和其他人之间的鸿沟。愿意和布里斯一道玩耍的小伙伴总是很少。其次是许普斯和菲拉斯。事实上,他们也可算是海龙王一系的后裔,严格说来是属于旁系的子孙,追溯到海龙王那一辈的先祖是海龙王过世多年的两位弟弟。布里斯与许普斯、菲拉斯二人都是同出一源的血亲,高贵而强大的海龙王直系及旁系后代,自然也就很少会有人敢和他们三个相争了。

    希赛勒斯、尼克勒斯这对双生子的血统要次于菲拉斯及许普斯。和他们两兄弟同样出生平民的年青一代的雄性海龙还有丁尼斯,泽洛斯,德文斯,乌路斯,陶瑞斯等等。

    尼克勒斯在同辈中间并不算最厉害,但却是最不愿服输的。他有时还会耍赖,否认自己输掉了比赛,谎报名次。因此常常被泽洛斯和德文斯等人合伙欺负。时间长了,也没人再愿意带尼克勒斯玩。这项同龄人之间的竞争比赛就渐渐地变成了兄弟二人间的小游戏了。

    希赛勒斯会陪弟弟一起绕山飞。不但要比谁飞得快,还发展出了新的玩法,比谁采摘的龙心果树的果实多。卡塔特的大部分龙山上都生长着被称为龙心果树的参天古树,结着带刺的莹白果实。龙心果不但是珍贵的药材,还是龙神殿盛宴上常见的美味水果。在成年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兄弟二人间始终进行着赛跑和采果子的游戏。

    尼克勒斯从小就常听母亲在火炉边说故事。她说达斯机械兽人族生性凶残蛮横,个个都是杀人如麻的恶魔。他们以磨亮的獠牙撕裂人体,啜饮鲜血。就这样,和希赛勒斯从小一起听着卡翠纳编织的热血壮烈的摇篮曲长大的尼克勒斯,在他们兄弟二人的观念里,达斯机械兽人族就是邪恶和罪恶的代名词。母亲在怀上这对双胞胎前还有过别的孩子。更年长的两个孩子都死在了与异族的战斗中。

    人类被龙族招为盟友。人龙契约诞生后,人类之于龙族而言既是同盟又是需要保护的对象。可尽管如此,尼克勒斯还是骗不了自己,他压根不喜欢和人类相处。没什么原因,只能说是一种不可理解的讨厌,从第一眼见到就气场不合,以至于打骨子里厌恶吧。尼克勒斯喜欢自己的同类,他只想和自己的族人在一起,和母亲在一起,和哥哥在一起。

    如今想来,自己和希赛勒斯之间,的确是有那样一段很快乐的时光啊。那么和曾经亲密无间的哥哥产生隔阂、逐渐疏远起来,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应该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吧——

    九十多年前的某一天,有个叫休利叶的人类青年上了山。在通过了为期两年的魔导训练及最后的终极试炼之后,龙王为他挑选适合的从者。

    休利叶是个孤儿,早年父母双亡的经历并没有磨灭他乐观的天性,也没有给他的人生蒙上阴影。他待人真诚,积极开朗,很容易就博得周围人的欣赏,和任何人都能处得很好。

    在那个时期,海龙族内部有一个声音,那就是以往海龙族已为整个龙族付出太多,而火龙族的贡献却非常少。会传出这一说法的根据,便在于与龙术士缔结契约的海龙族远多于火龙族。所以,这一次休利叶的从者人选,非得在火龙族内部挑选不可。

    这些人说的都是事实。何况,海龙族青年才俊中地位最显赫的三头公龙——布里斯,菲拉斯和许普斯都已为“人龙共生契约”献出自己,而火龙族却没有。雅麦斯为了保证火龙族的独立性,与海龙族的长辈们吵了起来。无谓的口水仗一直持续到两星期后、休利叶忽然冲进龙神殿觐见龙王的那一刻才终止。

    休利叶在肃穆庄严的议事大厅内,众多位高权重的龙族各长老面前,昂首挺胸地说道,“为我争吵既不聪明也不值得。即使没有人愿意和我缔结契约,我也会为你们铲除危害人间的达斯机械兽人族。我的力量已经得到认可,跨入了位于术士之顶端的龙术士行列。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对吧?既然这样,没有从者也无所谓,顶多活不长罢了。就让我做第一个不能永生的龙术士好了。我会在有限的时间里为卡塔特的荣耀战斗到底,将自己的有生之年全部奉献给这个世界的正义和爱。相信我不会做得比其他任何龙术士差的。”

    也许就是这一番慷慨激昂、义正词严的宣告,将当时在龙神殿内的哥哥折服的吧。

    自那以后的某一天,两位龙王亲自登门拜访了母亲卡翠纳的住处,向她征询是否愿意让她尚存的大儿子希赛勒斯参与人龙契约计划。原来,希赛勒斯早就找上龙王,表达了他愿意成为休利叶从者的意向。龙王念在卡翠纳劳苦功高的份上,摆出自由交涉的姿态。表面上看,似乎是给了她拒绝的权力。但是尼克勒斯明白,事情已经基本定下,不会改变了。

    原因很简单。无论从长远的目光考虑,还是只图解决眼前的纷争,只要是能为龙族带来益处的事,卡翠纳都愿意去做。哪怕龙王问她要的不是儿子,而是当即命令她献出自己的生命,她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希赛勒斯为大局着想、挺身而出的举动,在母亲看来是相当有志气的,并值得小儿子学习的。卡翠纳为希赛勒斯的识大体感到骄傲,对总想逃避责任的尼克勒斯排斥人类和人龙契约的任性,卡翠纳只会投以她的怒视。

    虽然龙术士都是人类,但在对抗异族的战线上,是和龙族站在一起的。人类在卡翠纳看来是非常可靠的伙伴。因此,追随一个人类龙术士奔赴战场,处决杀死自己孩子的恶魔,对具有传统观念的卡翠纳来说,无异是光宗耀祖的事。“但凡是对我族有贡献的事,你都要放手去做。”她这样告诉她的大儿子。小儿子躲在门外,听他们交谈。当听到母亲对哥哥寄托的厚望,再也忍耐不住的尼克勒斯气愤地把门踹破了一个洞,然后像心虚的贼一般飞快地跑掉了。

    哥哥追了出去。尼克勒斯跑得更快,还变了形。两兄弟发疯似的绕着十三座山峰飞了四五十圈,你追我赶的场面一度成为卡塔特一抹亮丽的风景。彼此在一起玩耍的次数太多,即使抄近路也难以赶超对方。最终,希赛勒斯凭借更胜一筹的毅力,总算在力竭之前追上同样精疲力尽的尼克勒斯。变回人形的二人上气不接下气地仰面倒在山上,看着天,从傍晚一直聊到第二天清晨。尽管希赛勒斯用听似让人无法反驳的一番大道理暂时稳住了心神不宁的弟弟,可实际上,真实的感受只有尼克勒斯自己知道。哪怕希赛勒斯说得再有道理,尼克勒斯内心对即将离开自己的哥哥屈从于一个人类的作法依旧充满了失望。

    当耳朵确切地听到龙王宣布希赛勒斯将作为休利叶的从者与他缔结契约的那一刻,躲在墙后偷听的尼克勒斯就像惊慌失措的小孩子那般,脚步杂乱地逃掉了。仪式结束后,希赛勒斯就跟着休利叶离开卡塔特,去往人界生活。那个洋溢着开朗笑容的人类,夺走了自己最亲的哥哥。为什么龙王听不到雅麦斯反对的声音,为什么母亲听不到自己内心反对的声音,为什么就没人能替他留下他的哥哥?

    时间过得好快,希赛勒斯和休利叶缔结契约转眼已经快一个世纪了。自那以后,兄弟间总是聚少离多。好不容易聚上一次,也是相安无事的时候少,拌嘴吵闹的时候多。被哥哥追在身后、疯狂地绕山飞翔的那个光景,竟是他们最后一次在群山间比拼快慢,挥洒汗水,互诉衷肠。近几年卡翠纳的身体愈发不好,希赛勒斯频繁上山,照料年迈的母亲,顺便看望弟弟,这才给兄弟相聚增加了些机会。但是距离上次见面也有些时日了。尼克勒斯想着也许应该趁这次下界去看望一下哥哥。这样想着,尼克勒斯抬起了脚,跨出一个箭步。

    “……”

    迈开的步伐在两秒钟后停止了。随即苦笑浮上了尼克勒斯的脸。他突然想起,自己从未问过哥哥的主人休利叶住在什么地方。尼克勒斯对此惊讶不已,同时也后悔不已。这样的自己,根本不配宣称对哥哥多么在乎。而哥哥抛下自己、选择人类的作法,也完全没什么可指责的。

    尼克勒斯双肩垂下,以极慢的速度像个双腿不灵便的老人那样步履艰难地走在街道上,任凭经过的风吹乱他长长的海蓝色卷发。不知要走到哪里去,只是一直走着。对于这样一个身穿酷似古希腊风格长袍的异常俊美的男子在街上徘徊不定的举止,周围的行人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只维持在打量的地步。也许是萦绕在尼克勒斯周身的强烈的排斥一切的气息,让人不得不打消上前问询的念头吧。

    远处的气息流动,却突然使得年轻的海龙在瞬间僵直了身形。

    恍惚地看着地面的双眼猛然向上翻起眼皮,眼神凝聚起来。他甚至握紧了拳头。

    一抹不知该称作熟悉还是陌生的气味提醒他某个认识的人正在附近。他会得到这个信息靠的并不是感知力,而是嗅觉。龙族对气味的记忆是很牢固的。尼克勒斯只是轻轻一嗅,就感应到了对方的气息。

    紧握的拳头进一步收紧。尼克勒斯咬紧牙关,一旦那人朝他靠近,他就准备给对方全力一击。满肚子的闷气正愁没地方发泄呢。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尼克勒斯目前的情绪很不稳,所以,最终出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他最先想到的那个女人。

    “——是我。尼克勒斯,你不是要对我动手吧。”

    向他靠近的声音虽然来自于女性,却没有一丝女性应有的温柔,显得清冷而低沉。冷艳的母火龙吉芙纳向前迈动脚步,将自己显露在尼克勒斯含着敌意的注视下。在她身后的是位美丽的女性——身穿银蓝色的低胸礼服、手里拿着个小巧精致的黑色钱包的卢奎莎。尼克勒斯刚才嗅到的气味就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至于打头阵的吉芙纳,一定是觉察到尼克勒斯怒气的卢奎莎情急之下把她从头颈后面的魔法阵里给叫出来的吧。

    尼克勒斯的拳头虽然微微放松开来,但他反射出严厉光芒的眼睛依然冷冷地直视着卢奎莎,无言地向她发出警告。自己之所以脱离队伍、游荡街头,究其原因还是在于阿尔斐杰洛为了维护这个女人而羞辱自己。当卢奎莎轻微的脚步声传入耳膜,他即刻喊道,“别接近我!”

    “你大可以放松戒备。我不是存心来找你麻烦的,只是单纯地路过罢了。”

    “是吗?”

    尼克勒斯瞪着笑不露齿的卢奎莎,心底的厌恶感稍微褪去了些,却仍未卸下备战的姿态。即使此刻的卢奎莎在他眼里漏洞百出,她毕竟是个龙术士,一个人类,举荐了自己的主人阿尔斐杰洛的可恨的女人……

    始终护在卢奎莎身前的吉芙纳,朝尼克勒斯深吐了口气,“快松开拳。这里可是人潮涌动的市中心,多少双眼睛看着,不容许你胡闹。”

    尼克勒斯瞅着吉芙纳看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他撇撇嘴,海蓝色的瞳孔对准卢奎莎,“那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我的家就在佛罗伦萨啊。”

    “……”漫长的停顿后,尼克勒斯的瞳孔因惊愕而微微扩大了。“这里是佛罗伦萨?”那男人的家乡?天呐,自己竟从锡耶纳晃到了这儿。

    卢奎莎假装成疑惑的样子眨了眨眼,看似温文尔雅、实则饶有兴味地注视着尼克勒斯。“没错。”

    “所以,尼克勒斯,你该不会迷路了吧?”吉芙纳芍药红色的双眸敏锐地眯起,“要我们帮你找回原来的路,和你的主人会合吗?”

    “该死,不要多管闲事!”尼克勒斯暴躁地用犬齿咬住下唇,加重声音里的鼻音,“我正因为见不到他而高兴着呢。”

    “你为什么不和自己的主人一起去前线?”

    尼克勒斯挑眉看着母龙,“干嘛要一起去啊。”

    吉芙纳因不知如何回答尼克勒斯的反问而沉默着,卢奎莎便对她说,“因为他们俩的关系不好吧。”

    从双方遭遇的那一刻起,卢奎莎的表现一直都很完美。无论尼克勒斯对她的态度多恶劣,她的脸上始终都挂着尽显淑女风范的微笑。身体是女人最大的本钱,眼泪是女人最厉害的武器,而微笑则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卢奎莎深谙此理。然而她的这句无心之言,却让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尼克勒斯的蓝眸立刻犀利起来,浮现出敌意,对卢奎莎回以冷哼。“你不也一样吗?你看,明明同样都是举荐人,可阿尔斐杰洛那个家伙却点名要苏洛协助他,提都没提到你。你和我主人的关系可真是好得令我眼红啊。”他不怀好意地看着卢奎莎。

    “这……”

    “而且你会回到这儿不正是苏洛不要你的证明吗?被两个男人同时冷落的女人也有脸说我。”

    听他这么一说,卢奎莎完全丧失了反驳的余地,两手紧紧地攥着随手的小包,在平整的面料上抠出一条条起伏的褶皱。

    “哼哼哼……”看到面前的女人搓着皮包无言以对的模样,尼克勒斯的心底感到畅快而发出一声冷笑。

    因主人被羞辱而不满的吉芙纳边怒视着他边向他走近。尼克勒斯眼睛的余角早就注意到吉芙纳的动静了,却故意不去看。他抬起和她反方向的脚步,也在向她走近。当二者擦肩而过时,保持前行之姿的尼克勒斯刻意往侧面偏了下身子,使吉芙纳因为他的举动被迫止步,咬牙回过了头。尼克勒斯大步流星地离开吉芙纳的视线,将她的叫唤抛在身后。总之,先到别处去,到看不见那个女人的地方去。身穿时代感完全错乱的奇装异服,在不熟悉的人类城市里转悠,这样的事只需再忍耐六天就好。

    “那家伙……”望着尼克勒斯远去的身影,吉芙纳好像很不痛快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

    卢奎莎觉察到这一点。以往总是沉稳而冷静,甚至还有些冷漠的吉芙纳,现在却像个被激怒的困兽般浑身颤抖地低吼,这实在是很稀罕的现象。

    “没事的。”卢奎莎在原地停驻许久,终于开口道,“是我说了让他觉得刺耳的话,所以他也要礼尚往来地刺激一下我。”淡紫色的眼睛失去了光彩,看着的始终都是自己双脚踩踏着的那一片小小的地面。

    过了一会儿,逐渐平静下来的吉芙纳来到她身旁,“回去吗?”

    “回去?”卢奎莎抬起头来,眼神不安地在四周游荡,又好像要找寻一件东西似的突然盯着某个角落。

    “下午四点不是有老顾客要来定制衣服么?”

    “啊……那个,”卢奎莎搓着包的手停下来,拉扯自己的袖口。以往的伶牙利嘴变成了语无伦次。“不,不。……不能回去。”

    吉芙纳叹了口气。她能看出,尼克勒斯的讽刺给卢奎莎带来的焦虑情绪正慢慢浮现出来。无论是无力垂下的肩膀,凝视着地面的涣散的双眸,还是死命扯动着衣袖的双手,根本看不出来这会是平时那个独立坚强的遇到任何事都能保持微笑的主人。现在,吉芙纳只能在她的眉间找到深深的疲惫,还有不安。

    “那就走吧。”良久,吉芙纳说。

    卢奎莎听到她的脚步越来越轻,抬头找到她渐渐远离的背影。

    “哎?去哪里?”

    “锡耶纳。”

    吉芙纳转过身,告诉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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