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天微明,玄都北,宫城神武门内。
今日终于开朝,一大早御沟桥前却密密麻麻地挤了一干冠服齐整的文武大臣。
战报已然五日了,这九五之尊却久不临朝,且连像样的理由也不给一个。再加上几个时辰前…….
众人侯在太和殿外,虽不敢大声喧哗,但也在窃窃私语。
掌殿太监看见这个情景,暗中叹了一口气,清了一下嗓门,扬声唱道:
“宣,文成武德,众臣觐见!”
唱罢转身招手,几个护卫拉着太和殿的大门,一阵缓慢沉稳的“呜轧”之声过后,太和殿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众臣按照位阶品级,由三公、诸王、丞相、尚书、学士等分文武次第涌入。
众臣安静站好,又过得三炷香的时光,此时殿上已有微光射入。忽听得后殿三声钟鸣,一个太监高呼:“天辅有德,海宇咸宁,神武英明皇帝陛下上朝!”
一众大臣山呼万岁,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
一个修长微腴、脸色阴翳的青年人缓缓在七宝大座上坐下。他双眉微蹙,好似无比疲惫。只见他微举右手,示了一下意,旁边五十来岁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魏桓白眉一动,说到:“有本上奏,无事退朝,限议八事,余者不论。平身。”这最后一句平身拖得尤其长。
于是堂下百官纷纷站起,垂首侍立。
这时文官行列中一个声音响起:“臣有本奏!”说着从人群中走出一个面色微黑留着五绺长须的官员,却是谏议大夫胡述成,只见他将手中奏本放入殿中太监端的锦盘之中,待得奏本呈递至御案之上,他方才朗声道:“自今年三月幽焉使者回归本部,便言道我朝恩赏不公,幽焉现以此为名,犯我辽东。兵部接报,廿三日前幽焉国主慕容岘亲率两万大军破宣城、甘州,兵锋直抵赤城、大同。臣以为,幽焉无理,无视我上国神威,实属狂妄至极。为今当挥军北进,以解大同之围,挫幽焉之势。”
话音刚落,身边步出一位微胖的中年文臣,却是户部侍郎史沈淮,只见他向殿上一拜,说道:“胡大夫此言虽是语势豪迈,却也无知已极!”
胡述成听闻此言,面色一黑,正要回言,沈淮已悠然接到:“皇上上月喜获龙子,普天同庆,如今你却轻言兵事,是要触君上的霉头吗?幽焉犯境,其中另有隐由,臣以为不需大军北伐,只需魏公公一人便可退敌啊!”
胡述成心知这是沈淮给自己扣帽子,但也不敢接话,只是口称不敢,跪下磕头。而魏桓却嘿嘿冷笑,垂目不语。
这时武官群列里转出了一个颇为桀骜的八尺将官,却是总兵龙钜。他开声道:“沈大人这帽子扣得也太重了吧,皇子出世自是我等臣子的开心事,可如今触霉头的是那幽焉的慕容老儿,要是不伐他一伐,给他破了大同,接下来一路便无险可据,那就只能全回来守京师了!”
这时堂上的秉笔太监魏桓大喝一声:“大胆!京师怎么可能是胡人能打过来的?”龙钜悻悻然嘿了一声,没了言语。
这时首排行列之中缓缓行出一位瘦高老者,却是首辅中级殿大学士、太傅刘士奇,只见他面色沉静,说道:“陛下明鉴,外敌犯境,此一者毁我国誉,二者犯我人民,三者占我领土,此三者均为不可忍。然上月湟水泛滥,豫州、青州一带均受水患,流民失所已达月余,侍郎贾陆虽率役卒修堤赈灾,可如今尚未疏浚。臣以为如今河道淤阻,物资运送艰难,如若仓促北伐,必然劳师疲费,物用不足啊。兵家言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此次幽焉犯境全由恩赏不公,臣以为我朝仅需遣使者,一者昭示恩德,一者开放边贸,便可与幽焉恢复邦交,令狼兵不战而退,这也是边境人民之幸啊!”
这时只听的那年轻皇帝忽然从鼻孔中轻轻喷出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哼,就两万……”
旁边魏桓听得这声呓语,气焰一长,便厉声向刘士奇喝道:“什么物用不足?是你们户部工部不得力吧!什么上兵下兵?小小两万马贼便吓得你们一个二个畏首畏尾!什么开放边贸,我大齐是****上国,怎可与边塞番邦贸易往来,这可成何体统?”
听闻此言,刘士奇却也不慌不忙,正待回言,却听得身边的沈淮呛声道:“户部工部可从未干涉过朝贡之事啊!若不是魏公公指点削减年初幽焉的恩赏,从而惹怒了他们的使者,那小小马贼应该也不会无故前来滋事吧。臣以为,解铃还需系铃人,这小小两万马贼,若是由魏公公带足恩赏,亲自以国士之道前去训导慕容岘为臣之礼,想必定能建不世奇功啊。”此番言语说罢,只听得殿中隐约已有嘻笑之声。
只见这时年轻皇帝翻眼看向魏桓,说道:“先生,可有此事?”这“先生”却是称呼魏桓的。魏桓闻言,忽地转身跪下,边磕头边呜咽道:“幽焉狂悖不羁,那些胡人所说的理由不可当真啊陛下。年初幽焉的进贡中有瘸马病马,老奴便秉公与其交涉,不想他们却恨上了老奴,如今连出兵犯境都用老奴做借口,老奴着实冤枉啊!”他这转眼便哭的功力也可算是炉火纯青了。
这时都察院都御史左雍大踏步出列,说道:“陛下,魏桓所言不实,往年幽焉进贡,魏桓均有私扣,今年幽焉使者不愿回扣,因此魏桓便从恩赏中扣出银两,私满府库,方有今日之战。此事千真万确,且礼部侍郎胡孝辅可为证人……”
原来自幽焉兴起之后,齐朝与之战和频仍,双方虽互不沟通,但彼此却仍需对方物资。如齐朝需要幽焉的马匹、毛皮、参茸等,而幽焉却需要齐朝的绸布、盐茶、机巧等。由于不能自由交易,双方于是便建立了朝贡与恩赏的制度,即幽焉使团每年携带需要交易的马匹等物来到京城,京城筹备好布匹等物资作为恩赏予以幽焉使者。魏桓由于长期服侍皇上,便讨得了这恩赏的美差,以往幽焉使臣只需给魏桓额外谢礼,魏桓便会吩咐属下将恩赏的布匹等事物办得体面些,可不想今年的幽焉使者出奇地不开窍,怎么也不来给魏桓送贺礼,于是这个老太监一怒之下便命人将恩赏的布匹剪破,同时让胡孝辅克扣赏银,硬是又吃了一笔。这些幽焉使者少了恩赏,本来已是愤怒,回国后展开布匹,又发现全是破损无用之物,于是国主慕容岘勃然大怒,方才导致了这次的大举南伐。
魏桓与胡孝辅秘谋分赃之事,本来自以为天知地知,却不料此次幽焉忽然南侵,却把他克扣的事情作为出兵的缘由,闹得天下皆知。这几日魏桓已将慕容岘恨入骨髓,但是当务之急是要将胡孝辅杀了灭口,他这几日派了好几拨“缇刀卫”前去刺杀胡孝辅,同时拖住皇帝不上朝以争取时间,不想一连几日下来,派出去的人却都铩羽而归,无功而返。
此时他瞥眼看见胡孝辅并不在堂上,于是心中,便哈哈大笑道:“那胡孝辅呢?让他来啊!哟,他不在啊,是不是病了?不会是阳虚肾亏了吧?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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