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咱家知青来了没?一个浑厚的声音传进屋。
来了,爹。春雪阿姨一边忙活一边回答。
爸爸站起来,还没迎出去,春雪阿姨她爹万有爷和她娘万有奶,就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春雪阿姨指着爸爸说:爹,娘,他就是咱家知青。
万有爷热情地对爸爸说:进屋里坐吧,让春雪一人忙活就行了。
爸爸有些局促不安。富大叔,富大婶,以后我就住在你们家,给你们添麻烦了。
哎,别这么说,你住在咱家,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万有爷很爽快,看看爸爸。以后你就叫俺万有叔,村里人大都姓富,出门不好叫。
哎。爸爸就叫他万有叔。
他们唠起家常。万有爷挺健谈,山南海北,古往今来,滔滔不绝。万有奶不爱说话,遇上家长里短时,偶尔插上一句两句。
万有爷四十多岁,一张黑土地一样颜色的圆脸,长满浓密的络腮胡子,粗短的黑眉毛,像是两块生铁打造的。两只深陷的炯炯有神的眼睛,鼻梁稍矮,嘴唇宽厚。个子虽然不高,却很壮实。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个粗犷而刚毅的人。
万有奶一脸皱纹,眼睛眯眯着,脸色有些憔悴,身体消瘦,像位老太太。
春雪阿姨长得既不像她爹,也不像她娘。爸爸常跟我说,她真会长。
爹,别唠了,吃饭吧。爸爸和万有爷唠得正欢,春雪阿姨端着饭桌进来。
万有爷接过桌子,放在炕上。吃吧吃吧,你哥许是早就饿了。
春雪阿姨和万有奶往桌上端饭菜。一个柳条浅子盛了几个苞米面大饼子,一小盆大米饭,每人一大碗土豆炖芸豆,还有黄瓜、小葱、青椒、大酱。最后,春雪阿姨端来一个盘子放在饭桌上,里面是咸鸭蛋。
爸爸看着一桌子的菜好兴奋,简直是在过年。那时的城里没有这么多菜,每天每人只供应几两,拿着菜票东跑西颠还买不到。
她哥,上炕吧。万有奶招呼爸爸。
哎,我坐在这,我不会在炕上盘腿坐着。爸爸坐在炕沿边上。
万有爷看着爸爸,只顾跟你唠了,也没问问你的大号。
爸爸说:我叫原野。
好名字,有点庄稼院的味道,不光看你人厚道,名字也实惠,好,好。万有爷赞不绝口,回头对万有奶笑笑,大师傅,麻烦你点儿事。(大师傅:东北部分农村,上点儿年纪的男人对妻子的昵称。)
万有奶斜了他一眼,明知故问,啥事?
没啥事。万有爷呵呵地冲着万有奶笑,就是把那……那个拿来。人家孩子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来咱这疙瘩,咱得表示表示,是不?
你呀,别拿人家孩子做引由。万有奶瞥了万有爷一眼,转身掀开大木柜,翻出一个没有商标的玻璃瓶子,又盯了万有爷一眼,才把瓶子递给他。
谢谢啊。万有爷十分高兴,得了宝贝似的,双手紧紧握着酒瓶子,笑着对万有奶说,大师傅,你放心,俺心里有撇。
爸爸说,我不会喝酒,你老自己喝吧。
哎,男爷们儿哪有不会喝酒的,少来点儿。万有爷看着爸爸,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婶不让俺喝酒,俺这是借你的光了,你要是不喝,俺咋喝呀?
春雪阿姨对爸爸说,俺爹喝完酒,就上大队去,找那帮人说理。
爸爸不明白事情的缘由,看着她,点点头。
万有爷给爸爸倒了一盅酒。来,喝吧。
你老请。爸爸只得端起酒盅儿,喝了一小口,呛得他直咳嗽。
哥,快吃菜压压。春雪阿姨递给爸爸一个咸鸭蛋。
你家知青来了么?一个苍老含混的声音在屋外响起。随着说话声,进来一个背稍驼的身体清瘦的老头儿,光秃秃的酱块形脑袋,两只圆凸凸的大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瞪着,宽阔的大嘴咧咧着。
他,就是这一带很有名气的瞎五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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