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连李洪义自己都不清楚的事,邵安怎么可能知道。只听丁一炫耀道:“是我抱回府的。”
“抱回去的?”邵安终于提了点兴趣,总算给丁一一个正眼。
“是啊,当时他还是个婴儿。”丁一双手比划了一个长度,“才这么大一点,就成孤儿了。”
“他……父母呢?”邵安问道。他以前也问过哥哥这个问题,但李洪义却是一问三不知。
没想到丁一也摇了摇头,“不知道。他父母只留了张条子,写下他的姓名生辰后,就遗弃了他。”
邵安闻言,一阵心痛。为何哥哥的爹娘要遗弃自己的亲生骨肉,是因生计迫不得已,还是……念及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光……
“隐卫多是孤儿,像张三,也是自幼浪迹江湖,在街上打架时,被我带回来的。”丁一感慨道,“他们本就无父无母,入隐卫时,又立下誓言,此生无名无利,无妻无子。如此一生,孤苦伶仃。我只是想改变这种命运,暗卫明化后,至少死后立碑,还能写上他们的大名,后人还能够记得他们的功绩,留下存在过的痕迹。”
邵安原以为,丁一是想夺权,才想暗卫明化的。然而他的愿望虽好,但在皇上手中,便成为了帝王的一把利刃。
动之以情后,丁一开始晓之以理。他道:“丞相所担忧的,在下也能略猜到一二。在下可以保证,侍卫司绝不涉足大政,重大案件,也会交由三法司审理。”
“你如何保证。”邵安一开口就提到了最尖锐的问题。
“丞相就算不相信在下的人品,也应该了解张三的性情吧。”
“我谁都不相信。”邵安丝毫不为所动,“我只相信白纸黑字,律法保障。”
丁一没想到邵安如此软硬不吃,摇头叹息道:“看来丞相是不会改变主意了。”
“我意已决,无需再劝。”
虽然劝解无效,丁一并没有立马翻脸无情,依旧温和的起身告辞,“打扰丞相了。天色已晚,丞相早些歇息吧。”
※※※※※
子时已过,御书房仍旧灯火通明。如今邵安被囚,孙敕告病,中书省无人主事,政务全堆积到御案之上,皇帝每每看奏折到三四更,才得以安睡。
这晚皇帝批完奏疏,并未立刻就寝,反而信步向邵安所住的西配殿走去。邵安被困五六日了,朝野上下已有猜疑,皇帝恐难再用宫中养病为借口幽禁邵安。而邵安也很会利用“拖字诀”,什么都不做,只需拖着,就能逼得皇帝进退两难。
皇帝来时,丁一正恪尽职守的站在门前,乍然见到圣上,忙跪下行礼。皇帝叫他平身,指着屋内问道:“如何了。”
“属下无能,无法劝丞相回心转意。”
皇帝早已料到会是如此结果,微微点头道:“朕进去看看,你和怀恩在此守候。”
此时邵安早已入睡,而皇帝也只有在他睡着时,才能过来看看。他轻声走到床前,见邵安微微蜷缩着身子,双臂拢在胸前,由于最近心力交瘁,脸色憔悴,略有病容。紧闭的双目上,长长的睫毛微微轻颤,仿佛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皇帝蓦然想起当年行军时,李洪义听不懂他们布阵,便会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而邵安则一边探讨军情,一边暗中偷笑他。
后来听说,他们兄弟以前老为打呼噜的事情吵架。可惜李洪义总是改不过来,邵安到最后也习惯了,可还是爱时不时要嘲笑他一番,弄得李洪义窘迫不堪。而邵安每次都自诩睡相极好,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皇帝细细打量着邵安,他心里知道,如今这事闹到这个地步,再拖下去,恐局势有变。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然而当真下狠手,用那样决绝的方式,他又有些不忍。
皇帝微叹一声,起身打算离开。走到书桌前,忽然发现桌上倒扣着一本书,仔细一看,原来是《史记》。皇帝拿起一看,倒扣的那页竟是淮阴侯列传。
韩信!皇帝微微一愣,原来邵安看得比他透彻。他有时会想,他和邵安,到底算什么关系。曾为师生,亲如父子,到如今,只剩君臣!
其实邵安一直很清醒,从流放回来时起,就谨仅守君臣之礼,谦逊有节,恭敬有加。他读过太多史书,看过太多故事。刘邦称帝后,诛韩信,灭卢绾。赵匡胤黄袍加身后,杯酒释兵权。
无数史实证明,无论是谁,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后,就只剩下君臣了。是以邵安敬他畏他,畏威怀德。而皇帝也同样用他防他,恩威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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