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更当自绝于天下,以全圣德!万望诸位以此为戒。”
王家屏素以公正忠直著称,此番将矛头又拉回了造谣万历帝纵欲的事情。全场肃然,而后吏部郎中赵*南星高声喊道:“皇长子册封之事,事关国本。皇上却迟迟未决,请内阁与我们一起再度联名上奏!”
兵部侍郎孙鑨补充道:“我等也实为此事而来,此前工部主事张有德上疏却被诏令册封再延后一年,听闻内阁也有上疏,皇上不允,不知内阁如何打算?”
督察院左都御史李世达又道:“国本不立,废长立幼!则社稷难存!如皇上不允,我等除联名上奏之外,宁愿集体血溅宫门!”
王家屏怒道:“放肆!李世达,枉费皇上对你信赖有加,一路提拔!你竟然还要血溅宫门!逼皇上做暴君么!国本之事,内阁与诸位一体同心,保证必会为册立大典竭尽全力!只望诸位莫要再做胁迫皇上,有伤圣德之事。”
此时吏部郎中顾宪成缓缓走出,顾宪成虬髯伟干,器宇轩昂,虽官居五品却实权在握,加之姿性绝人,精于圣学,渐成实学领袖。顾宪成对王家屏说道:“我知忠伯公正贤达,言出必行,必不会令同僚们失望。早在万历十四年时,申阁老就曾上疏册立太子,皇上当时以皇长子年幼为由而未能册立。皇长子五岁时,其母妃仍未获封。而皇三子降生时,其母妃郑氏便立刻升为皇贵妃。不得不令人疑似意图废长立幼。后户部给事中姜应麟请册东宫,由于措辞激烈而被贬官降职,吏部员外郎沈璟、刑部主事孙如法等人相继上疏,均留中不发。此后数年,群臣上奏无济于事,钱一本、邹元标等人也因国本问题而被削官为民。万历十八年还是王家屏王阁老使皇上定下了一个册立的日子。但现在又以此事为由而拖延册立大典。圣上之意,再明白不过。我等若不设法加快册立便不能维护纲常礼法,以致社稷有难,则后世史书之上,我等均会被口诛笔伐,遗臭万年。”吏部左右侍郎温纯、赵参鲁亦随声附和。
申时行思忖,这顾宪成乃言官之首,早已名满天下,更兼吏部文选司郎中,执掌官吏升迁改调,若不压他一头,任他滔滔不绝,难免会再生事端。
申时行此时起身答道:“顾部郎好记性,顾部郎你出身于无锡书香门第,自幼便熟读孔孟之道,忠君爱国,尽公无私。但仅凭一腔热血实乃无济于事,联名上谏无异于逼宫夺权。不然为何公等数年以来为争国本头破血流却毫无建树呢。老夫记得万历十五年你就因上疏申辩措辞不当而被贬为桂阳判官,皇上已经答应册立太子,值此国本确立关键之际,何苦再以身犯险,苦苦相逼?自国本之争开始以来,皇上视朝逐渐减少,不少奏疏留中不发,此皆因言官不加节制措辞所致,皇上宽容大量,国本之事本可商榷,怎料诸位不仅变本加厉,乃至攻击阁臣和各部以及地方府县,闻风言事,尚无细致查据便直接上奏,多少官员因此蒙难,地方政务兵备多有懈怠。”
顾宪成反讥道:“我亦知阁老在维护君臣和睦上苦心熬力,但恕我直言。阁老所为只会纵容皇上一意孤行,削弱言官纠察之能。十三道督察御史与六科给事中为太祖所立,科道设立,监督百官,上谏天子,闻风言事,言者无罪。其必先国而忘家、介直敢言、通晓政务、博古通今。太祖言,治国之道,必通言路。言犹水也,欲其长流。水塞则众流障遇,言塞则上下蒙蔽,监察百官,纠正政务,制衡皇权,规谏君德所谓防患于未然也。”
申时行见顾宪成在此高谈阔论,心生不满,便直言其弊:“科道衙门对于纠正吏治的确效果显著,即使是老夫,无论何事皆被弹劾,更别提皇上。正因言者无罪,言官也有会被利用的弊端存在。严嵩,张居正任首辅之时,虽有闭塞言路之实,但科道之中也有投靠奸党,背弃信念之人,科道言官被利用之例也不胜枚举。望顾部郎多加关注,以免部分科道官员觉察不出自己已成为别人手中的刀剑,反而有害社稷。”此话一出。科道衙门竞相出言反驳,另一边黄洪宪、蔡系周、李春开等人亦不甘示弱。文渊阁内已乱做一团。
时吏部尚书陆光祖出言制止:“我等来此不是为了空言论道,各部尚有诸多公务需要办理,我与于尚书和曾尚书陪同大家来此只为表明一个心迹。同样是心系大明的江山社稷,也是深信皇上英明天纵。只是为免万一再生变故才奉劝内阁有备无患,尽快催促皇上早立国本。若不然便请内阁与我等共同联名上奏!”申时行等人随后好言安抚众人,立誓为确立国本勠力同心,众人随后各自散去。
谁知竟到晚间,申时行之前的密奏被万历帝给予了赞扬的批复,并发还至礼科。以往阁臣密奏从无再发礼科先例,申时行获悉后担心密奏泄露极为害怕,与礼科都给事中胡汝宁协商,派人将密奏取回。当时礼部罗大雄守在礼科,罗大雄对皇上褒奖申时行一事深感疑惑。胡汝宁买通宦官以偷梁换柱之计取回密奏。罗大雄后来察觉有诈,等到罗大雄去找申时行时,申时行却闭门不出。
罗大雄次日上疏并于宫门跪陈:“臣奉守职责却从无政绩,不过待罪从事。独顾念申时行受国家重托,哪知其竟心存二心,贻误国家大事,出卖臣僚,其罪过非语言所能说够。申时行虽在休假,然此前翰林上呈奏疏都将其名列于首位,此次却为何独对储君一事这样避讳?即使陛下震怒,对许国等施加不可测度之威,申时行也应当共同分担过错。更何况陛下并未动怒,他便堵塞言路,动摇国家根本,玩弄权术,摇尾乞怜,阻碍皇上圣断。此为申时行之大罪。假奏疏仅属名许国等人,得到诏可。申时行也会推迟不及吗?可见其出于私心,怕有所牵连,所以表面附和百官请册东宫,暗中却推迟此事,此为结交宫廷之计,若得诏准则可居为首功,不得诏准则可另称为旨趣不同。此等伎俩已于今日败露,请皇上明察。”奏疏上后,随即宫中传出旨意,令贬罗大雄任杂职。
东窗事发,京师哗然!陆光祖和顾宪成指使钟羽正等人合力上疏营救罗大雄,罗大雄因此被即刻贬为平民。各部及科道衙门闻听申时行首鼠两端,大为气愤,给事中黄大效上疏,弹劾申时行表面上赞同群臣立皇长子朱常洛为皇储,却暗中迎合皇上的心意,拖延册立以邀皇恩。中书舍人黄正宾上疏弹劾申时行排挤陷害同僚。结果,黄大城、黄正宾两人被下狱拷打,随后罢官为民,逐出京师。
群臣更加激愤,御史邹德泳再次上疏,指斥申时行首鼠两端。吏部尚书陆光祖、礼部尚书于慎行、工部尚书曾同亨、吏部文选司郎中顾宪成、吏部左侍郎温纯、吏部右侍郎赵参鲁、行人司高攀龙、礼部主事安希范、国子监助教薛敷教、吏部郎中赵*南星、兵部侍郎孙鑨带领众多言官全部弹劾申时行之罪。许国也十分忧愁,若不是他们一时私心擅自写上申时行的名字,也不会有申时行辩白的密奏,更不会有后续发生,致使内阁遭遇空前的蒙羞。
王家屏闭门不出,申时行深感压力巨大,担心大祸临头,随即连上三疏恳求辞官回乡以保身家周全,并秘密找来赵志皋与张位,相请饮茶,赵志皋与张位二人早年皆与张居正对立,深得帝心,贯通经史,具经世之才,老成持重。申时行因此极为看重。赵志皋与张位应邀登门,申时行起身相迎,只见二人虽也至花甲之年,却神采奕奕,如鹤发童颜一般。赵志皋淡然雅致,张位不怒自危,申时行见此心中欣慰。
三人各自施礼落座,闲聊半刻之后申时行对二人说道:“二位与老夫年纪相仿,在南京任职已久,功绩显著。此次找两位进京,因我即将辞官归乡。临行前已向皇上推荐你二人入阁,分别以礼部尚书和吏部左侍郎之职兼东阁大学士。”
张位说道:“阁臣选拔,本当廷推,如今内降,恐有不妥。我常感如今天下隐患四起,恐有大事将生,只是实难预料将有何事?内阁若再生乱象,于国无利。”
申时行答道:“无非陆光祖一众言官和吏部几个堂官发难。皇上唯才是举,对待吏部群臣自有办法。无须忧虑,稳住朝堂便有望可稳住天下,在我去后,这朝中诸事,军国大计就拜托二位了。”
张位再问:“那许国和王家屏二位阁老会当如何?”申时行答:“许阁老已体弱年迈。不久后也应会上疏辞职。王家屏施政严谨,品格高古,老夫去后定会升为内阁首辅,但其能做多久便不得而知,皇上最欣赏的还是目前仍在休假的王锡爵,老夫猜测其不久之后就会被皇上召回担任首辅之职。也可减轻二位压力。”
赵志皋起身相谢:“多谢首辅举荐,我也自知无力挽狂澜,匡扶宇宙之才,更不如明成善于理事,不过略尽绵力罢了。首辅力荐,自思有愧,只有竭尽全力而已。”申时行笑答赵志皋过于自谦,随后请教赵志皋欲如何理政。
赵志皋说道:“此时内阁正乱,汝默一去。百官怨气应会消弭,但国本一日不立,朝堂争论恐永无止境。皇上也难,百官也难,这国事因此有所耽搁,天下难安。我等也是花甲之年,当是以舒缓各部,维护朝廷运转为先。无论来日是生朝堂巨变还是边关大战,我等都应竭尽所能。如申阁老一般,疏通朝野,安抚君臣,理政平乱,维护天下安定。”申时行以为然。
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亲自前来传旨,皇上已准申时行辞去内阁首辅之职,乘驿站车马返还故乡南直隶长州,并由亲军卫护送离京。申时行领旨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