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新朝初立,万象更新。初期勤于政务,与民休养生息,使得帝王英武、臣工贤良、吏治清明、百业兴旺、府库充盈、武功强盛、百姓安居乐业。此所谓盛世气象。承平日久则松懈怠政,以致天子平庸、奸臣当道、吏治腐败、国库空虚、军事羸弱、民不聊生。偶有中兴之治,也再难根治顽疾。
大明立国至嘉靖年间,国势衰弱,深受南倭北虏之患。嘉靖年间虽能人辈出,但天子醉心权术,任用严党,国不乱而患不穷。后经隆庆开关至万历元年新帝登基,天子年幼,居正秉政,十年间大刀阔斧,宵衣旰食,终成万历中兴,一扫历代弊政。然居正生前大权独揽,不调君臣之礼,不思保全之计。故死后遭遇清算,身败名裂,万历中兴亦戛然而止。
而此时的大明朝正处于一场旷日持久、影响深远的国本争执之中。君臣对立,百官深陷其中,国势下降,吏治又坏,各地军营常有欠响哗变之举,西北方面仍有海寇之乱,边关九镇与蒙古诸部零星战斗多不胜数,西南与缅甸亦常有战事。虽种种变化尚未足以动摇根基,大明依旧看似如日中天,但朝中有识之士,中枢重臣常感不安,总觉有大事将临,为此殚精竭虑。而未曾预料现在京城之中正将有一场政治风波将带来重要人事变动并引发君臣十年对立。
时值万历十九年,内阁首辅申时行适逢休假,与一众诗友白日游山玩水,至夜方归,饮酒作乐,通宵达旦。申时行字汝默,已五十有七,长须松软,身形修长,素有长者之风。嘉靖四十一年高中状元,此后官运亨通。由于天资聪慧、文采斐然、既有良臣的务实之能。也有商贾的机敏善变。在万历初年便跟随张居正立下了汗马功劳。万历十年张居正死后,申时行身体力行,缓解清算张居正对帝国形势的不利影响、疏缓皇帝与言官的激烈矛盾、维持内阁六部至地方的正常运转,可谓早已心力交瘁。
酒宴之后,众人各自歇息,申时行门外忽传急报,乃是申时行京城家仆报信。前阵儿一众言官再跪宫门,工部主事张有德带头上疏,再请定立皇长子册封太子仪式,以早立国本,以安民心。旨意传出将原定于万历二十年举行的册封仪式再延后一年,并停发张有德俸禄三月。礼部罗大雄上疏重申,同样被停俸三月。群臣奔走,内阁当值许国、王家屏二位阁臣联名上疏请皇帝听取谏言。但申时行在休假之中,内阁的联名上疏中申时行的签名却在首位,万历帝因此震怒。
申时行听罢冷汗直流,随即书写密奏为自己辩白“臣适逢休假,该道奏疏实与臣无关。册立一事,圣意已定。张有德愚笨不谙大事,皇上自可决断册立,不需因一些小人鼓噪而影响大典。”随即差人急送京师,同时匆匆收拾行装,星夜兼程返京。
此时紫禁城午门外,十数名官员及宦官被绑缚待刑。两班锦衣卫庄严肃立,因礼部尚书尚书洪乃春等人竟收买宫中宦官探听皇帝起居,上疏责备纵欲无度不理朝政。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张诚立于当中宣读口谕:“有旨意,尔等大小官员,即食朝廷俸禄便当安守职责;既满腹经纶便当明辨是非;即知伦理纲常便当知维君父。如今却妄言君父纵欲,玷污圣名!君父体感违和,尔等不思忧疾却胆大妄为斥责怠政!竟自勾结宫中宦官,互相散布流言。朕一忍再忍,不想尔等均系中山之狼!着将礼部尚书洪乃春廷杖六十,削职为民!上疏有辱圣名者廷杖二十,降级听用!涉案宦官廷杖三十,发往浣衣局作工。”
掌印太监张诚随后向洪乃春问道:“为何向皇上如此上疏?目无君父之同党何在?你已高居礼部尚书,离内阁仅一步之遥,为何如此玷污圣名!”
洪乃春答道:“张公公,臣下万万不敢玷污圣名,一心为正君风纠朝纲,正是礼部职责所在,盼望皇上能重新振作,更盼望皇上能早立国本,万万不能废长立幼。。。。”
张诚听罢,也知国本之事不是他想管或能管的事情。后对左右说道:“廷杖吧,切记不可令其断气,宫里那些多嘴狼崽,立刻打死,替皇上出气。”当日午门之外哀嚎阵阵,血迹斑斑。皇权之威带着一丝阴暗的感觉,如同紫禁城今日一般乌云密布。
当夜,内阁班房之中,许国与王家屏正焦急万分。自张有德和罗大雄上疏之后,内阁被逼无奈上疏申救,如今天子震怒,更加今日午门廷杖,明日一众言官不免又要来内阁闹事,该如何应对正一筹莫展。此时申时行已疾步赶至内阁,三人施礼过后申时行问道:“许阁老,为何擅将老夫置于联名之上?”
许国答道:“汝默莫急,张有德罗大雄上疏之后,皇上震怒,百官们强逼内阁,内阁左右为难惟有上疏申救,相比我二人而言,皇上对汝默信赖有加,原想定无怪罪,且汝默身为首辅,同僚们皆感激曾多次相助维护朝纲,此次上疏有汝默之名对群臣来更是慰藉。只是未曾想皇上此次却。。。。”
申时行冷眼想看许国,虽只有一瞬,却也是寒光尽显。“维桢兄,兄长八岁,莫非仍不知皇上秉性?皇上聪慧过人、学贯古今、然尚年少任性,不喜鼓噪,尤重天子威严。之前老夫居中调停,各方尚可保全,君臣和睦,则朝政便有可为。如今让皇上看来,那就是众叛亲离,你我乃至百官如何幸免?”
王家屏辩道:“内阁中枢应能上匿于未形,防欲于微眇。疏导密规,防君志未萌之欲;明诤显谏,扶乾纲将坏之枢。皇上欲废长立幼,人尽皆知,皇长子无罪,何故废之?申阁老虽为维护君臣和睦而东奔西走,然结果不可变,最终也是要让皇上册立皇长子才是。”
申时行看了看王家屏,也知其忠直,便对二人劝道:“忠伯果然老成谋国,尧舜之臣。忠伯,维桢兄,诸位也知皇长子乃侍女所生,故远不及皇上对郑贵妃的宠爱,爱屋及乌,喜爱其子也是情理之中。皇长子虽然年幼,但已初显德才兼备之天姿。皇上自幼深受张居正辅导,对于礼法和历史可谓烂熟于胸,怎会重演废长立幼?即使偶有一时冲动,有臣僚们从旁提醒便可。行为过激妄猜圣意,非人臣之礼。”
许国则言:“联名上疏即使皇上怪罪下来也无妨,不过权宜之计耳,内阁还需应对明日会因今日廷杖前来的各部官员,不仅会重提国本之事,还会意图胁迫内阁面奏皇上。”
王家屏接道:“便如往日一般,先安抚众臣,再行上奏。自国本之争开始以来,君臣对立,各部政事已多有耽搁,地方政务及升迁调动都已受到些许影响。吏治惶乱,军营哗变,眼下当以求稳为先。”
许国转而念道:“内阁也不好过,自主之事都会被旁敲侧击或直言上疏弹劾擅权专权。上次申阁老因高启愚案而受到的弹劾便正是如此。”
申时行对此也满目愁容:“自杨廷和以来、夏言、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相权过重,加之皇上对此又深恶痛绝,这些言官也以闻风言事为荣,实为巧搏直名。前任首辅们均难以善终,皆是因为有碍皇权,故吾等更应以此为戒,小心为上。”
次日清晨,各部官员陆续集中于文渊阁,申时行定眼一看,主要人物为吏部尚书陆光祖、新任礼部尚书于慎行、工部尚书曾通亨、吏部文选司郎中顾宪成、吏部左侍郎温纯、吏部右侍郎赵参鲁、行人司高攀龙、礼部主事安希范、国子监助教薛敷教、吏部郎中赵*南星、兵部侍郎孙鑨。这些人多数都是言官出身,协同而来的还有众多科道衙门的言官们。而许国这边也带来了少詹事黄洪宪、刑部给事中唐尧钦、御史孙愈贤、蔡系周、李春开、吴时来、詹仰庇、刘道隆等人。
礼部主事安希范首先发问:“昨日午门惨烈,忠直之士为劝谏圣上而遭廷杖贬官!内阁阁臣为何默不作声,莫非是因为之前上疏被皇上训斥而弃忠义于不顾!上对不起皇上的殷殷圣恩,下对不起群臣百姓对你等的厚望,尸位素餐,坐看同僚蒙难,有何面目居于阁臣之位!”
许国笑答:“内阁之所以默不作声,乃是因洪乃春等人竟敢收买宦官将宫内床帏之事胡乱编排,造谣生事,散布流言,有伤圣德!这是一个礼部尚书该做的事么?皇上龙体违和,竟被斥责怠政,皇上胸怀九州万方,以圣君表率,只给予廷杖和贬官的薄惩。你们这些人不思感恩戴德,还来内阁兴师问罪,无耻之徒!可笑至极!试问此等忠直之士廷杖之时,怎么亦不见诸位前来相救啊?”安希范哑口无言。
行人司高攀龙反问许国:“皇上早年英明神武,如今居深宫不出,臣子即使劝谏不当也是拳拳忠心。内阁阁臣上下敷衍,致使皇上怠政,难辞其咎!”许国见高攀龙咄咄逼人,便出言讥讽:“若是各位能少有无事生非之举,皇上也不会怠政。”
国子监助教薛敷教大怒:“许国!你好大的胆子!太祖立法,令闻风言事,言者无罪!大明二百年来整肃吏治风气皆在于此!你想闭塞言路!阻碍皇上圣听,做严嵩第二吗!”
申时行眼见许国惊愕,示意王家屏圆场。王家屏急忙上前:“薛助教过激了,许阁老年事已高,众人皆有目共睹,许阁老何时有过闭塞言路之举?我等身为臣子,皇上有误也只能苦苦相劝,尽人臣之责。岂能威加天子,有辱圣名。且近年以来言官闻风上奏,确有污吏下狱也有干吏蒙冤,为劝谏而散布天子谣言不仅是死罪更是抹黑士大夫之名!此等无耻之徒不配位列朝堂,更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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