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第二天，宋佳就将林雁接到了韶关。宋北走后的第二个月，林雁生了，早产。

    产房。

    林雁的产床周围站了四个人。产床下半部分，一位助产士叉起了“助产士手”保护。右侧身旁一位瘦高助产士双手叉腰，像衣架一样立在脚踏板上，对着她吆喝道：“憋着一股气，像拉臭一样用力！用力！……别叫！越叫越没力！屁股！屁股别翘！”

    左侧一前一后两个医生。一位年纪大点，一会儿看看她的脸，一会儿看看下面，另一个医生手捧文件夹，做好了随时记录的准备。林雁像离了水的鱼一样大张着嘴喘着粗气。宋佳戴好了听诊器和手套，双手抱拳悬空，站在辐射台与产床之间。辐射台已经预热，台面铺好了两层消毒合格的棉布，棉布下面摊开的是新生儿穿的哈衣，台面边边放着连接吸痰器的吸痰管。辐射台旁边的治疗车上，已摆好了插管器具，喉镜、气管导管、撕成“Y”字型的丝绸胶布……所有的东西都是那么袖珍，像幼儿园宝宝过家家玩的小碗、小勺、小桌、小椅。

    游离涣散中，林雁像是听见了来自重重叠叠天外天的满愿文。“恭喜呀，是个女孩！”“健康嘛？”“待会儿抱给你看。”“姐，他们为什么不给我看她的脸呢？”林雁喊宋佳，声音细小的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发出声来。她还不能转过头来。生命在寂静中，宇宙重回太古，混瘃而空虚。

    “9：03分！绕颈一周，羊水清…”记录医生话未说完，产床下方助产士已麻利地用薄膜包好了这个紫红色，约手掌长短的肉状物，小心轻柔地放在了辐射抢救台上。

    肉状物像刚从蒸锅里出来的红薯，不过有四肢，是刚出生的胎儿。宋佳摆正了这个早产儿的体位，吸球轻吸一次口内分泌物。左手持喉镜，从右侧口角入口，轻轻向前上方提镜柄，当声门打开的那一秒，宋佳已将2.0气管插管插入了孩子的气管内。

    从离开产床到插管前，孩子一直没有哭声，全身青紫，软如太空泥，如果不是血氧监测显示心率56次/分，可以说这个肉状物只是一个没有存活的胎儿。但当插管后第一口空气从气管导管打入他的肺部那一刻，孩子的双下肢动了一下，胸廓凹了一下。孩子可能自己吸了一口气体。心率显示66次/分。

    “零一，零二，零三，吸！零一，零二，零三，吸！”年纪大点的医生左手托着孩子的背部，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压胸前，口中喊着节奏，与宋佳配合复苏，按压三下，呼吸一下，三、二、一。

    器官插管后孩子是发不出声音的，因为导管是从声门处插入气管的。经过30秒胸外按压、T-组合复苏器正压给氧，孩子肤色转红润，心率恢复至120次/分。“走，下去吧！”宋佳用干净的棉布包好孩子转至小床，护士抱着T-组合复苏器继续给氧，另一护士在前面开路，三人从快速通道护送孩子到了新生儿科。

    接下来，仍然是辐射抢救台，围着的不只是四个医护了。护士长埋头寻找血管，准备深静脉置管（PICC）。宋佳穿好一次性手术衣，换了另一双无菌手套准备脐静脉穿刺，因为在PICC置管成功前，需要建立好静脉通道使用抢救药品。孩子的皮肤极其薄嫩，似胶冻状，皮下的血管细如发丝，不是护士穿不中皮下静脉，而是穿中了也留不久。这么早产的孩子除了随时抢救需要静脉通道外，静脉营养也是需要长期输入的，所以静脉通道很重要。

    两个医生站在孩子头侧，负责管理气道，一个从气管插管内滴入肺泡表面活性物质（PS），另一个呼吸囊正压通气，使PS从气管插管内顺利滴入肺内。“血氧掉了，74%！心率没掉，146！”负责管理仪器的护士喊道。“师妹听一下双肺呼吸音！”宋佳一边用缝针固定脐静脉插管导管，一边对负责管理气道的医生说道。“双肺呼吸音对称的，胸廓起伏也是对称的。”小医生又听了一下心率，看了一下孩子的肤色，“肤色还是红润的呀，不像74%哟。”

    正当大家纳闷时，负责管理仪器的护士喊道：“哎呀，血氧探头松了！”

    “哎哟，吓死宝宝了！”宋佳笑道。

    11：45，孩子已顺利安全的进入了温箱。温箱被大棉布遮光盖着，大棉布上只留两个洞洞可以透过透明的温箱观察到孩子。孩子的气管插管、呼吸机管道、PICC管道、胃管、留置针管以及各条延长管、监护线均已安放固定好，像集成电路的线，繁而不乱，各自连接着箱外的呼吸机、输液泵、监护仪，各种机器显示灯，屏幕蓝蓝、绿绿、黄黄、橙橙，一闪一闪，嘀嘀、嘀嘀，规律又轻柔的鸣叫，生命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