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番陈词太过慷慨，解珠与寻青都没接话，静了好一阵子，石道中一时只有三人的呼吸与脚步，以及银铃划破黑暗的窸窣碎响。不过解凌遇也不在乎身后的沉默，他们觉得他幼稚么？当他是不识天高地厚夸海口？可那又如何，他怎么想，就怎么说了，这只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与他人理解与否并无关联。

    在他没有做成许诺之事时，那些也确实都是“海口”，本就无法使人信服。

    正这么琢磨，就听解珠挑开话头：“这些话，你可曾对你师父说过？”

    解凌遇道：“不曾。”

    解珠道：“出去之后就告诉他吧，他也许会很高兴的。”

    解凌遇却说：“没有这个打算。”

    解珠不解：“为何？”

    解凌遇道：“因我此时一事无成。”

    解珠责怪道：“小鱼，你可真是个木头！”

    解凌遇并未把她这话听进脑袋，用剑尖敲敲面前石壁，材质似乎已经发生变化，再往前敲，没错，这里的石头变脆了不少，好像海边充满细小孔隙的礁岩，随后几只银铃飞空一照，照出前方情形——他们又走完了一条甬·道，这尽头更像一个出口，把他们引向的是片难以言喻的地界。

    广阔一片平地，尽头望不到，上方石顶也望不到，好似穹顶一般，只能瞧见石壁向上延伸，微微收拢，直至浓雾叠嶂处。

    这可是在山体内部。

    就像是巨山中心被凭空蛀出了一个大洞。

    连这里的空气都比狭缝里冷上不少。

    “到了，就是这地方，”解珠掐着腰走到解凌遇身前，“我还有些印象，随我走吧。”

    “雾中有东西。”解凌遇深呼吸了两口。

    “就是炼妖鼎。”解珠把银铃抛向远处，“不过此洞足有三万尺宽，你看，我们得走上一会儿才能瞧见那鼎。”

    解凌遇不吭声了，原地立定，凝神盯住地面。忽听“嘭”的一声闷响，如果空气是一匹长布，那声便是捏着四角猛地一抖，把灰尘都抖出，三人视线顿时一片清明，仔细一看，浓雾竟已在方才瞬间四散，被无形之力压制一般，牢牢贴满石洞侧壁，聚成惨白的云。

    “快走，”解凌遇抬步跑了起来，“我不知能坚持多久。”

    炼妖鼎虽远，小成了一个点，却也终于算是出现在他眼前。

    它就是他初入峡谷时嗅到那股气味的源头。

    本想小跑，以防队伍走散，谁知他跑着跑着就把另外两人甩远，只听得寻青语声已经很小：“这山洞是个完整圆形……是太极！”

    “对呀，”解珠气喘吁吁，“中心两点各自压着大鼎两足，符牙当初险些把这太极弄碎，一旦碎了，整座昆仑都会随之倒塌！”

    符牙，又是符牙，解凌遇默默听着，不自觉跑得更快了些。

    还是寻青御剑带着解珠才勉强把他追上。

    三人终于一同站在那炼妖鼎前。

    确切地说，是炼妖鼎下，它比解凌遇见过最雄伟的房舍还要高大，仅有两足，以一种奇异平衡立于平地，整身呈铁灰色，细看却隐隐透出些紫，四条侧棱各自盘了四象神兽，四个侧面则遍布符文，阴刻阳刻皆有，细密线条不如指尖粗，就这样密集而庞大地铺满这巨鼎。

    “道士，你可能够看懂？”解珠单肘搭上寻青肩膀。

    寻青立刻闪身，闷声道：“这不是人间文字，而是仙咒。”

    解珠笑道：“直接说自己看不懂就好了！”

    寻青负剑走开，不再理她。

    解凌遇已经心无旁骛地绕着巨鼎走了半圈，虽说同样看不懂仙文，但他已经能够确认，相邻鼎面刻的是不同的咒语。见解珠百无聊赖地追到自己身侧，他就开口问道：“符牙与师父一同关押于此，可是那时养成了相互打斗的习惯？”

    “哈，说得这么文雅，”解珠换了一副沧桑嗓子，还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你知道的，人总要找点事情发泄多余精力，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说，不找女人睡觉，就只能找男人打架咯。”

    “可我觉得师父常常过得很累。”

    “这与累不累关系不大。”

    解凌遇心知自己不该分神，可是坚持到这一刻，他就是忍不住刨根究底：“累了又怎会有多余精力？我也是男人，我累的时候，只想躺在师父尾巴上歇息片刻。”

    “依你这么说，就是已经躺过了？”

    “没、没有。”

    其实有过沾边的，但不是躺在上面，而是被卷了起来，所以不能算。解凌遇默想。

    寻青此时也已经加入进来，侧目瞧着他俩，冷冷道：“狐狸，你对一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解珠不屑：“说哪些？我看某人是自己没抱过女人，就不允许这世上存在卿卿我我的温存之事。”

    寻青不怒反笑：“我看某人跟我跟得也是够紧，我年年下山，一下就是半年，为何她连我抱没抱过女人都如此清楚？”

    解珠露出尖牙唬他。

    解凌遇也看着她的牙齿，仍是一脸正色：“卿卿我我的温存之事，你指的是什么？”

    解珠好像终于被问住，别过头去望着鼎外空境：“再多说这道士定会絮叨个不停，总之——总之你记住，累的时候打上一架，打得一身乱伤，你死我活，这是你师父的爱好。”

    解凌遇暗暗记下：原来如此，问题出在打架上，解钏之所以不拒绝符牙的战约，累了就去与之相会，是因为符牙法力高强，是最能带来痛快的那一个。

    这竟然成他当下最大的烦心事了。

    他说：“等我足够强悍，我就请师父与我切磋。”

    解珠“扑哧”笑出了声音，再转头时，就轻易地放弃了刚刚摆出的矜持含蓄：“一定要师徒操戈？不和你说清楚还真是不行了，想让你师父痛快，除了动手还能做什么？换个思路吧小鱼！”

    解凌遇皱眉：“你是说睡——”

    他下意识捂住嘴。

    他可不是女人！

    但是……

    压覆洞壁的雾气瞬间弹回，报复般抟聚三人左右，只因解凌遇此刻心如乱麻。

    他正站在吞噬解钏四个百年的怪兽身旁，因为一己私心聊了无关话题不说，心中还想了如此僭越之事！哪怕只是一闪念一瞬间……弄得他现在连这怪兽的丑陋都看不清楚。他抬起手来，试图聚气，他该把心思好好集中起来了！

    寻青却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稍等，你看！”

    解凌遇一回神，循他所指看去，只见浓雾中不知何时亮起了红点，阴森森地闪烁，成千上万，四面八方。

    无双与斩妖剑已然立刃。

    “那是罗刹的眼睛，它们栖身在石壁上的孔洞之中，专门用来消食这大鼎炼出的妖气，”解珠却并无紧张，“饿了几百年，这些小卒子早已气息奄奄，只要你不入鼎，它们就不能把你怎样。”

    “我去杀一只看看。”解凌遇看准一双红眼，径直走去。

    “哎！”解珠用力拽他，“当初那些神仙可是养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现在怎么说也得剩下小半，你可杀不完。”

    “就算它们曾经吃了你师父的妖气，你这也不是报仇的法子！”她拽不住，站在原地跺了跺脚。

    “也对。”解凌遇却折返回来。

    “我要先去这鼎中看看。”他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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