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两世为人而从未统兵是不假,但他终究是见识过那些上位者诸多机心手段的。只要牢牢的执掌着神机营衔位调动与一应财粮分配,无论是资历甚老也好,军中威望德高望重也罢,都仿若过眼云烟。
因为对于左督卫诸将士而言,虽是有天子近卫的这般荣耀在身,但若是最基本的月饷都拿不到,哪能管你是什么统军都司,还是什么文远侯之子啊,通通都是狗屁,因此第三司自会群情激愤,届时陆丘该如何收场就不是他堂堂神机营主将需要关心的事情了。
自吩咐云阳府亲卫去了采办司后,果然不失李兰所望,一应账目尽皆搬回了主将营帐。各营主将帅帐按照左督卫惯例依山上缓坡而建,共分三进院落,每进院落各有其职,皆需拾阶而上,至于账目则径直送往到了起居静院里,林林总总的铺洒了一地,自全长安相请而来的账房先生便在笔墨纸砚伺候之下,翻读核对着账目。
诸位账房先生既能得云阳府的认同,那些混乱不堪的流水账目自然搭眼便知其中脉络,只是清查起来字迹虽说是清新飘逸极为工整,但终究是用的流水记账法,若是想在短时间内理顺旁枝末节,那是不可能得了。
想三言两语给诸位账房先生说清楚负债与流金之间的借贷干系明显行不通,李兰略加思忖后,只得把简单的收付记账法,认真细致的叙述了一番。这等方法通俗易懂,所记账目也称得上是清清楚楚,而且逐笔结列余钱,诸位账房先生早已精于此道多年,李兰稍加讲解后,便觉出如此行事的高明之处来,不由连连赞叹后生可畏矣。
静院里树影斑驳,草坪间有数人合围才能抱住的大树,石径两侧没有任何神机营禁卫的身影,风从院外来,隐隐可以听到书卷翻动间带起的细微颤音,不绝于耳。
僵硬的气氛延续着,那甚至比如火如荼地行事更令人难受。李兰的眼锋,此刻正倾注在那些忙得热火朝天的账房先生身上,虽然被他注视的那些人因为伏首的原因,并没有看到这两道尖锐的视线。
沉寂的时间太长了,长到云阳府亲卫都忍不住晃了晃身子。可是李兰仍然神态安素,如石雕般一动不动,撑在帅案上的两只手平放着,未曾有过最轻微的颤抖。
可是这种安稳和镇定愈演愈烈,最后突然爆发出来,一名白发苍苍的账房先生执着一卷手书,递到了帅案之上,气喘吁吁地禀道:“回禀大人,一应账目均查清核实已毕,除却各司皆有小量贪腐财粮外,余下的并未有太大的纰漏疏忽。”
没太大的纰漏?那柳采办紧张个什么劲儿。李兰微微蹙起双眉,表情有些意外,沉思了一会儿,方抬头慢慢看了那人一眼,温言问道:“当真是查实无误?”
“回禀大人,确是如此。”老账房上前一步,恭声道:“账目上名列了诸多需要采办的军资,条理极为分明,来往花销皆有可寻之处,根本无法找出什么漏洞来,故而老朽等人觉得这各司账目都有不足之处,可谨小慎微,无非就是第三司那里多贪了些,但无足轻重,尚不如零锁杂务耗去的银两加起来多呢,”
李兰略低了低头,默然无语。正踌躇间,一个平稳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尽然吧?在下就觉得有些账目着实有可疑之处!”
老账房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转头瞪着那人。
“哦,何以见得?”李兰眸中的亮光闪动了一下,视线投注在那人身上,语气略有加重:“你不妨说说看,到底是有何纰漏?左督卫虽是军纪严明,但也并不是什么豺狼虎豹,你只管畅所欲言便是。”
“遵大人谕。”那人回答的毫不迟疑,以一种平板的语调道:“在下既已提出疑虑,自然是有所依据,大人不妨翻看下隆启十年采办司的账目。”
账目原本就放在李兰身侧,自然而然俯身过去拾起手书看了起来,结果没看到一半,已是脸色沉如一汪寒潭,当下语调清冷道:“你有何见地,如实说来吧。”
“是。”那人欠身行了一礼,微微沉吟后,方徐徐道:“想来大人也应是看的清清楚楚,这确是一本只记诸多杂务的旧账目,其中青菜蔬果,酒肉药材皆有所列,初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在隆启十年春,上面所记的木炭购量却是徒然增大。大人不妨细想,神机营乃是依山而建,何况南苑尽是园林,有的是木材可用,为何偏要舍近求远购如此大量木炭呢?我大周朝虽是民生富庶,可还不至于挥霍到这等地步吧?只此一点,在下便断定采办司账目尚有可疑之处。”
李兰容色淡淡,虽然早已猜出了大概,但仍是饶有兴趣注视着他,温言道:“可这也算不上什么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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