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人道:“阿弥陀佛,盟主此言颇具禅机,如登高望远,令人开阔,百剑盟大旗不倒,剑家后继有人,老衲真替徐老剑客和郑盟主高兴啊,”
常思豪听听句句唤自己“盟主”,不离江湖身份,便也猜到他两分心思,笑道:“在下才德不具,不过是勉力支撑罢了,哪像上人您哪,少林派在您的主持下威震江湖自不必说,难得的是到了京里,上上下下照样关系通达,您不但是徐家的座上客,更有郭督公做大靠山,可称得起是私官两面,手眼通天呐,想來若沒有您这样知晓时务、智慧通达的当家人,少林也不会在江湖上雄屹千年,我们做晚辈的,真该向您好好学学呢,”
小山上人手拢白须,摇着大头,将脸上笑容荡尽道:“诶,盟主这话就说远了,老衲禅心已做沾泥絮,岂逐东风上下狂呢,至于客座谈禅,也不过是为了弘扬佛法罢了,”
常思豪想起立春东厂大宴上,曾听他说过“细雨不自重,故必乘风,星有星辰路,岂效浮萍”的话,当时被曾仕权打断,沒再深谈,但他以天星自许,言中颇有与东厂并非一路的暗示,听现在这话,此意更是明显,难道自己以前都料错了,一时脑中急速旋转,心想这和尚是个老油条,就算不是东厂一路,也要多加小心才是,呵呵一笑道:“寒冬腊月里,北风又冷又硬,路上可是苦得很呐,沒有东风送暖,上人何必进京遭那趟罪,”
小山上人不说话,从怀中掏出一封书简递过,常思豪迟疑着瞧他一眼,接过展开,只见信纸上都是饱满的隶书,字体颇觉熟悉,小山上人道:“这是郑盟主邀老衲进京的书信,他的秦蚕古隶饱满刚劲,风骨特别,想必常盟主一定认得,”
常思豪仔细看去,确是郑盟主的笔体无疑,见书信里面用词恳切,意在力邀小山上人入京一晤,不由暗暗奇怪,心想这信若是真的,小山上人是被郑盟主邀请入京,而非被郭书荣华叫去的,那么东厂鼓动三派退盟时用他主持公证的事,又岂是假的。
小山上人看出了他的疑惑,说道:“此间并无外人,老衲也便有话直言,之前老衲的师弟宗玉,,哦,就是白塔寺的主持小池上人,,给老衲來了一封书信,说是因邀來了白教的护法金刚进京,颇觉难得,故而也想邀老衲过去同研佛法,互解疑难,老衲一來是禅宗门下,二來在嵩山静修多年,向少下山走动,便有意回绝,然而郑盟主这封信來,说要请老衲商讨武林大事,内中言辞恳切,一片赤诚,倒让老衲动了心思,因此这才决意入京,沒成想,到在白塔寺中,一时群雄不请自至,皇上突如其來下旨封官,夏增辉等挑起争议骚动未平,应红英母子又当着天下英雄诉冤,让老衲來做见证,紧跟着三派竟又随之发起退盟,种种逆乱目不暇接,真令人胆底生风,现在想來,老衲一路行得隐秘低调,怎会在短时间内引來那么多武林人士到白塔寺问候,必是东厂探得了风声之后,定下计策,故意给他们通传了消息,以致后來种种,将老衲也牵制利用在了其中,当时老衲身在洪流之中毫无办法,只好唯喏应对,幸而郑盟主目光烛照,來个顺水推舟,避免了冲突,将一场惊天动地祸事化作无形,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常思豪道:“上人怎知一切是东厂指使,”
小山上人道:“曹向飞对武林人不屑一顾,对你却恭恭敬敬,显为刻意营造敌视氛围,武林人中又有一派倾向官府,挑拨官家与武林之间的矛盾,也是意在激火,当时种种虽无确据,却从形势中便可猜得出來,”
常思豪回想当时白塔寺里的情形,果真是处处看得明白,又不得不按人家的牌路來走,现在想來,仍觉胸中郁闷难消,忖这东厂以势压人,摆布石便休、霍秋海之流也不算奇,奇的是偶然而至的人、毫沒关系的人也都能被他们耍在手里,棋子般安排在阴谋之内,又令其反抗不能,看來当日百剑盟那个门人也是东厂的眼线,否则不会故意泄底,将自己引到白塔寺去,郭书荣华处处安排周密,这份心思,倒真算是诡道之极了。
此时小山上人长长一叹,说道:“当日你和秦少主离开之后,老衲和郑盟主谈了一个下午,郑盟主言说,长孙笑迟倏然隐退,令得江湖局势陷入极大动荡之中,朱情、江晚、沈绿之辈有心扶国,又与百剑盟所走之路大不相同,他不希望看到将來两下相争、大开杀戮之事,又与他们讲说不通,故而希望老衲以武林前辈的身份出面,在当中主持调停,也好将这一场大祸消弭在萌芽之内,”
常思豪想起郑盟主与自己在雪夜中喝粥坐谈,讨论政体时局情形,心中一阵难过,剑家立足高远,却总是陷入不被理解的困境,反要处处低声下气、委屈求全,想來实是无奈之极。
小山上人打个沉吟,目光往起一抬:“老衲既已和盘托出,便想问个明白,一夜竹声,江山尽改,如今百剑盟执掌在常施主手中,不知既往之议,还能否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