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道:“绝响,我一路疲累,身上有些乏,先休息去了。”也不等秦绝响回应,径自起身离席而出。
秦绝响感觉他神态不大对头,有心要拦,嘴唇张了张,却因犯着核计,没有发出声来,只这一耽,已见他下厅去了。
常思豪一路缓缓踱行,只当散心,来到北跨院,见诸般景物一切如旧,心下感慨,到得耘春阁檐下,扶栏一步步沿梯而上,只觉两腿也有了些沉重。
上得二楼,只听自己屋内悉碎有声,料是有人。推门进来,果见一婢在内间整理被褥,听门声刚好抬起头来,正是阿遥。
他缓缓掩了房门,淡淡问道:“你不是在融冬阁伺候大小姐么?怎么回来了?”
阿遥赶忙收手低头回话:“禀孙姑爷,春桃说,大小姐那儿有她和新召来的婢子打理就够了,您既然回府,住处需要好好收拾一下,新人不熟怕不合用,便教我和阿香回来,我俩刚下了楼,就听身后楼上摔打吵叫,大小姐又犯了病,我怕人手不够,便让阿香也留下,自己回来收拾了。”
常思豪目中神光一黯:“犯病……”
阿遥睫毛垂低,点了点头:“大小姐晚上时哭时笑,时怒时忧,一般这时候多半是要发脾气的,这阵过去也就好了。”她见常思豪面色沉凝,忙又开解道:“我虽在府中时间不长,与大小姐接触不多,但也知道她为人和善,心地好得很,这次若非她唤春桃来救,只怕我和阿香此刻已不在人世了……吉人自有天象,她一定会好起来的,孙姑爷可别忧心,先自愁坏了身子。”
常思豪略点点头,心想:“绝响以为我在愁吟儿此身已污,要成亲则难接受这事实,不成亲在秦府又待不下去,阿遥以为,我在愁吟儿的病情不能痊可,嘿,他们却不知我这脑袋里只是一团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愁些什么,只是一味的情绪低落罢了。仔细想想,那日解毒之时与她做了越礼之事,虽是阴错阳差,也该负责到底,但她本来心有归属,若要嫁我也是情非所愿,虽说后来看似有些移情之意,但那是否是出自秦浪川的授意也未可知,在她心里,我究竟有多大的份量?”
他缓步踱至内间,凭窗望去,只见外面夜色沉黑,乌云卷动,秋风袭来飒飒生凉,甚是爽人,便背窗缓缓坐下。瞧着屋中央摆着那张檀木方桌,立时忆起阿香讲述的经过,一时间眼前软玉横陈,仿佛秦自吟**的身体就躺在上面,无数面目丑恶、舌腻涎长的汉子邪淫狎笑,轮番上前——
她愤怒、詈骂、挣扎、痛苦地扭曲;
她满面哀伤、无助、颤抖着痉挛。
忽然间,那一对秀目,睁到极限!
正中的瞳仁缩成黑点,一如她眼角的泪痣。
终于,她失去一切表情。声音忽地消失,**仍在继续,却只剩下撕心的画面。
静静地躺在桌上的她,就这样如尸体般承受着……
时间凝固,仿佛一切就此定格。
“孙姑爷,孙姑爷……”
阿遥于侧一脸关切,轻声呼唤。
常思豪蓦地惊觉醒悟,额头渗出一层冷汗,耳中鼓胀,心脏如擂鼓般跳个不停,感觉眼内周围有些发凉,原来双目不知不觉中一直在瞪大,眨了一眨这才好些。
阿遥见他神志恢复,轻呼一口气,放下心来,也不敢多问,提起茶壶退身向外走。常思豪伸手拦住:“里面还有么?”阿遥道:“有,只怕凉了,我去再烧些热的来沏。”常思豪道:“不用了,喝些凉的心里痛快。”阿遥不敢违拗,将壶放回桌上,又拿过一个杯子送在他手边。
常思豪斟得杯满一饮而尽,只觉茶水温热,并不陈冷,略有些奇怪,阿遥解释道:“婢子听说少主爷在花厅摆宴,所以到了阁中便先煮茶预备给孙姑爷醒酒,这茶搁了一会儿了,本来收拾完被褥我要再去煮一次的,这样够浓,醒酒才好,没想到您回来得这么早。”
常思豪目光垂低,像叹息似地一笑:“你倒是真够细心。”
“孙姑爷夸奖了。”
阿遥见低下头去,声音低细,几不可闻。
常思豪见她腼腆起来面上飞红似云霞烧透,在身前交叠的双手轻轻搓捏着指头,显得有些拘谨局促,不由心生感慨。双眉微锁,惨淡一笑:“前次我已说过,我也是穷家的孩子,咱们年纪又都相仿,让你不要客气,别把自己当成下人,你却不听,连称呼也不肯改。”
阿遥只是低头,抿着小嘴,不知想些什么。
常思豪心想:“这女孩性情温和,虽不爱言语,但举止端方,规规矩矩,照顾起人来更是细致入微,若将来嫁了人,必成贤妻良母。”忽又想到:自己怎么如此无聊,竟然胡乱琢磨这些起来了,哧地一笑,自嘲出声。
阿遥窘道:“孙姑爷,您是在笑我么?我也总是想改换称呼,可是一见到您,心里慌乱,不知怎地,便叫不出口。”
常思豪道:“不是不是,我怎会笑话你,刚才我是在想,你这么温柔可爱,谁若是……能娶为妻室,……倒真是好福气。”他话犹未了,内心隐约已觉有些不合适,只是性子使然,话到中途也不会改口,便都说了出来。
阿遥只觉耳根烧得火热,胸口起伏,朱唇微动了几动,终究没发出声音,低垂的俏脸在烛光温暖的映照下更显明艳无俦,一时把常思豪看得神为之驰。他前者本已在秦自吟处初尝缠绵滋味,这些日在外,脑中只有攻杀战守,无暇他想,今日一见这少女娇羞模样,竟有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恰在这时,在大同时心中一直潜伏着的那桩疑问,忽然涌起,变得明澈起来,登时绮念顿消,忙道:“阿遥,你且坐下,我有一事想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