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笑意的眼睛,常思豪心中竟有一丝犹疑,这人出口即是实言,动手亦多取守势,身上带着的不知道是一种不懂世情的单纯,还是看破世情后的洒脱,给自己的感觉实在太过祥和亲切,令人难动杀心。
秦浪川喝道:“你在等什么?”常思豪收刀道:“我不能杀他。”秦浪川睁大双目:“你说什么?”常思豪道:“他已没有反抗能力。而且,他的心已超越生死,杀与不杀,都是一样。”秦浪川愣了一愣,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超越生死?哈哈哈哈!活在这世上的人,哪一个可以超越生死?释迦牟尼讲法四十九年,到最后不也一死了之!生死无非有人看得重些,有人看得淡些罢了!它是一种状态而非界限,何谈什么超越与否!哈哈——”他笑得太急,咳了数声,嘴角血沫喷涌,缓了缓才道:“现在你有能力却不愿杀他,我想杀他,又失去了能力,这世上的事儿偏别扭着人愿安排,嘿嘿,小喇嘛,在你心里,这也是定数,是天意罢?”
索南嘉措悠然道:“佛乃觉者,亦不过是觉悟了的人,释加牟尼是人,岂有不死之理,施主之言,是对佛的误解,这也难怪,佛法东传以来,在中原已与儒道相混,慢慢失去原样,唯藏地世代袭古,千年不变,故而得以存真。别派僧侣修行以图成佛,摆脱今世的烦恼,死后归于寂灭,跳出六道轮回,不再有生生世世,故曰得大解脱。我派却是将生前记忆熔于元神之内,待转生之后,以密法开启记忆之门,如此生生不息,世世活得明白。小僧是生是死区别不大,施主嗔怒满怀,恨意填胸,执意行杀戮之事,欲至小僧于死地,空造恶业却于身何益?”
秦浪川怒道:“至少能畅我心,落个痛快!”
索南嘉措望着他,仿佛在看一件非常奇妙的事物,隔了好一会,说了声:“好。”从怀里掏出一柄银鞘银柄镶满宝石的藏刀,走到秦浪川身前,躬身将刀柄递过:“入乡随俗,小僧杀了尊友,依汉族风俗当报以命,施主请动手吧。”秦浪川愣了一愣,勉强抬手,呛地一声拔出刀子,冷道:“你别后悔!”索南嘉措面带微笑点了点头。秦浪川目光一煞,刀锋扬起,一道白光,直取其喉!
索南嘉措动也不动,闭目待死。
白光忽地刹住。
刀锋已刺入他咽喉皮肤少许,一滴血珠渗了出来。
秦浪川大笑数声,收刀插入鞘内,扔给他道:“你这样的蠢蛋,杀与不杀,确已无分别。”索南嘉措道:“那俺答呢?”秦浪川瞪眼道:“俺答是俺答,你是你!”
索南嘉措望着他的眼睛,叹了口气:“你还是不明白。”
常思豪听他又说这句,面上露出笑容。
索南嘉措瞧着一边祁北山的尸体道:“小僧本想将三位击退,打消刺杀俺答之念即可,岂料那位施主出手太猛,小僧一时不慎,竟伤了他性命,造业非浅。”常思豪心知他武功犹在秦浪川之上,高出祁北山一大截,全神贯注于自己身上之时看似易被偷袭,实际却是他最具攻击力的时刻,祁北山那时攻上,又是身伤未愈,无疑自撞炮口,当时自己若是出手,结果也好不到哪去。
索南嘉措闭目思忖片刻,续道:“小僧之伤,深及百脉,恐怕十年难愈,想来便是即时果报,亦是动妄念之警,宜当自悟。两位执心难去,不免还有一场杀戮,于人于已,亦殊无益处,小僧愿以已微薄之力化去这场兵祸,不知两位可信得过小僧?”
秦浪川侧目道:“信得过怎么说,信不过怎么说?”索南嘉措道:“小僧愿到俺答营中,说其退兵,若信得过,两位便与小僧同行作个见证,若信不过,咱们就此别过。”常思豪和秦浪川交换了一下目光,都觉不大可信,常思豪道:“俺答十万大军岂是一言可退,何况你不过是个僧人。”
索南嘉措笑道:“两位不知,俺答虽称雄于鞑靼,但各部族心不一,常有叛乱,需要一个共同的信仰安民,方好统御,他曾派人入藏接洽,欲将我教引入鞑靼,但有些事宜始终难以谈妥,故而双方未能达成共识。小僧素知其心,否则噶举派和其它势力联合对抗我教,小僧又怎会想起寻求他的帮助。小僧此去若在条件上给予适当让步,与他结成联盟,劝其退兵之事想也不难。”
常思豪寻思这喇嘛自始至终说的无一句不是实话,此言亦当不虚,若真能如此,实比刀兵相见好上百倍。
秦浪川面有疑虑之色,暗忖你虽说得好听,到时在帐前呼喝一声,我二人被俺答轻松拿下,岂不是羊入虎口?
颌首再思,若是任其自去,将行刺之事泄与俺答,此番擒王大计却又要成为泡影。
左右难决,目光便向常思豪扫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