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何刚感激躬身:“多谢姑娘体恤。”
“这点事算什么体恤,好好跟着姑娘做事,以后好处多着呢。”碧桃在一旁说道。
何刚没答言,如瑾制止了碧桃,只道:“他不是只看好处的人,否则今夜也不必在这里了。”
何刚看看如瑾,又守礼别开了眼,闷声道:“姑娘慧眼。”
碧桃朝他皱眉,欲待要教训他无礼,看了看如瑾脸色,终究没敢开口。如瑾再一次问道:“什么时辰了。”
碧桃掀帘看了看屋中铜漏,回说:“差一刻丑末。”
“快两个时辰了。”如瑾盯着屋中灯火,焦虑无比。从凌慎之开始施针已经过去这样久,却依然没有结果,孙妈妈又带了飞云进去帮手,还是不顶用么?檐下噼噼啪啪落着雨,听在耳中,只让她更加烦躁。
“姑娘别着急,凌先生做事有分寸,他说能救就一定能。”碧桃轻声安慰。
如瑾怎能不急,看着母亲房间的窗子只不出声。窗棂上是绵延不断的万字曲水纹样,寓意着吉祥不断,福寿绵长,可也只不过是图个安慰罢了,若真能延福纳吉,为何窗内之事如此凶险难料?
雨声淅沥不停,却总是稀疏模样,也不曾下大,更让人烦闷。如瑾只觉得这场雨缠绵得让人头疼,这个夜也是那样的长,长的让人以为天永远不会亮。
“姑娘!”孙妈妈从屋里匆匆而出。
“怎样?”如瑾声音发涩。
“成了!成了!凌先生说可以了!”孙妈妈一脸喜气,几句简短的话听在如瑾耳中却如天籁奏鸣。
她抬脚就朝屋里冲,进了堂屋却恍觉自己手中还握着带血的尖刀,忙忙丢到屋外,提着裙子朝内室跑去。
“母亲!”如瑾扑到床前,秦氏却仍然闭目未醒,妆花蓝锦的绣被盖在她身上,被子似乎太大了,衬得她那样瘦小。
如瑾抚着母亲苍白的脸,转头去找凌慎之,“先生,可以了么?母亲她怎地还在昏睡?”
凌慎之额头有汗,一袭本是洁净的青衫沾着血迹,眼窝有些青,下巴上也透着点点胡茬,显是累倒了极点。然而他的双眼依旧干净澄澈,看住如瑾包着白纱的脖颈,以及她衣领上染了鲜血的披叶兰,眸底闪过一丝触动。
“针已施完,且待上一个时辰,若无有漏血出现,那便是切实保住了。”他温和作答,又解释道,“夫人腹痛时候过长,失血疲倦,一时难以醒来,且喂些温补的汤水给她。我再去开个固本养气的方子,尽快煎好请夫人服下便是。”
如瑾感激不尽:“有劳先生。”
凌慎之道:“小姐以命护母,我做这些又算什么。”
他转身离开内室,如瑾回头握住秦氏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母亲,您好好歇着,什么事都没有,女儿陪着您呢。”
一个时辰……如瑾叫人拿了滴漏进来,亲自看着那水滴一点点朝下淌落,紧张而焦虑地等待着。丫鬟们早已拿了染血的被褥下去,秦氏身下铺着雪里的新褥子,如瑾每隔一会就轻轻掀开被子去看一看,见没有血色浸出才能放心。
汤水和药汁先后来了,如瑾亲自拿着羹匙喂进秦氏口中,秦氏昏睡之中不能自动吞咽,一碗汤喂下去洒落的就有大半。如瑾不厌其烦的喂了一口又一口,一边拿帕子擦拭洒下的汤汁。
滴漏内水珠又掉了一滴,啪的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如瑾却第一时间听到,转头看了看,脸上顿现惊喜。
“一个时辰到了!”她喜极而泣,“孙妈妈你看,一个时辰,母亲没再流血!碧桃快看,青苹,一个时辰过了呀!”
“是是是,一个时辰了,姑娘,太太没事了!”孙妈妈也是老泪纵横,合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屋中众人无不欣喜,如瑾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您没事了,小家伙也没事了,咱们一家三口好好的都在这里呢!母亲您睡吧,养足了精神再醒来,女儿陪您。”
说着又想起了凌慎之,连忙吩咐丫鬟:“快去告诉凌先生母亲没事了,让他就在西间后阁里歇着罢,他累了一夜,给他备些汤水饭食,我刚才竟然忘了。”
两个丫鬟忙忙而去,须臾却又进来,禀告道:“姑娘,凌先生走了,奴婢们留不住。他写了一个方子给姑娘治脖子和脸上的伤痕,说是不留疤的。他说近日都在南街盈门客栈住着,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去找他。”
如瑾愣住,“走了?这么快。”
丫鬟道:“他听说太太没事就立刻离开了。”
如瑾不禁愧疚,这是他避嫌的缘故了。没想到他这样细心,还给她留了方子。脖子上的伤也就罢了,她脸上的伤还是当日在客栈遇匪的时候被老太太指甲划的,到现在已经只剩了一道淡粉色的痕迹,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方子,看了看,她并不太懂药理,只觉得那墨香扑鼻,字迹隽秀圆润,似他的人一样温和。
当日在青州家里时,她曾拿了他写过的方子模仿笔迹,是为了造那桃色的花笺,本以为已经熟悉了他的运笔,却不想此时再次看到,才发觉这字里行间的细致温润处,她是学不来的。
他走得利索,她却还有一句话未曾问他。
他该是明知行针之事会有多少忌讳的罢,且如此凶险事容不得半点差错,若是最终未成,他可有想过该如何收拾,又如何面对或许会出现的,别人对他医术和德行的指摘,以及,蓝泽的怒火。
襄国侯再不济也是一朝侯爵,他只不过一介升斗小民,这其中的险要关窍,他是否想得清楚?
如瑾看向窗外,因着为秦氏防风,所有窗扇都是紧紧合着的。她这样看去亦看不见什么,何况人已出了院子,即便开窗也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只徒劳看向院门的方向罢了。
她对着虚空想起他润泽干净的眸,温和有力的捏针的手,还有染了血迹的青衫。她有一种错觉,仿佛那点点血痕像是开在青石墙边的梅花,是不是唯有他这样的人,穿了沾血的衣衫也不显得邋遢。
如瑾在这里出神,一个传信的丫鬟却近前低声附耳道:“姑娘,凌先生另外写了条子,让姑娘避着人看。”
丫鬟用身体做挡,避开屋中其他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条,脸色有些古怪,又忙忙补了一句:“奴婢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如瑾疑惑,知道丫鬟是误会了,却也懒得解释什么,直接拿了纸条过来。
“侯爷立功一事似有内情,万请劝其慎重行事。”
如瑾凝眸看完,脸色沉下去,将纸条紧紧捏在手中揉碎了,碎片也笼于袖内。“下去吧,慎言。”她打发了那丫鬟。
丫鬟凛然应了,闭紧嘴巴提心吊胆的出了内室。
“凌先生好像还没拿诊金吧。”碧桃突然想起来。
如瑾只道:“救命之恩,些许诊金怎可报答。”
雨打窗棂,簌簌浸湿了糊窗的雪纸,一点一点留下灰色的印子。是风转了方向,吹着雨飘到廊下来了。如瑾突然想起站在檐下的何刚,连忙问:“何刚可走了?”
“听说太太无恙,早就走了,他还挺有分寸的,知道不能再内院多留。”孙妈妈道。
如瑾这才放心,嘱咐道:“妈妈抽空去嘱咐外头管事,别苛待他。只要我在一日,他就不能有损。”
“是,姑娘放心,他这样护着咱们,咱们怎能让他因此受牵连。即便是侯爷亲自下令责罚,咱们也得保住他。”
提起蓝泽,如瑾皱了皱眉头,不再多说什么。
贺姨娘突然带着丫鬟匆匆进门,看了秦氏躺在床上,一脸歉意低声说道:“太太这样,我未能服侍在侧,实在是对不住了。姑娘,太太可是好了?”
“姨娘不必自责,若无姨娘安抚着父亲,还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事来。”如瑾请她坐,点头道:“胎儿算是保住了,但要好好养着才行。”
贺姨娘道:“这就好,这就好,只要能保住胎儿就是万幸,至于调养,咱们家什么都不缺,人参燕窝尽着用就是了,还有什么调养不来的。”
“姨娘说的是。”如瑾轻轻为母亲拂去披在脸颊的几缕头发,坐在床前脚踏上,握着母亲的手一直未曾松开。
贺姨娘默默陪坐,不言不语的。过了一会,如瑾抬眼看她:“姨娘此时前来,而没有陪在父亲身边,可是有话要说?”
贺姨娘看看床上昏睡的秦氏,欲言又止。如瑾站起身来,轻轻放下了床帐子,“姨娘跟我来。”
说着走到了外间,贺姨娘跟上,如瑾道:“有什么话尽管说罢,是不是父亲又出了什么幺蛾子,经了方才那样的事情,还有什么事怕我承受不住么。”
贺姨娘勉强笑了笑,不好多说蓝泽什么,只轻声照实说了事情:“刚才外院来了宫里的人,传旨让侯爷上朝谢恩去。”
如瑾一愣:“上朝谢恩?哪天去?”
“就是今日早朝。”
如瑾这才醒悟过来,此时已经是新的一天了。却又突然想起早朝的时辰,忙问:“难道父亲已经走了?”
贺姨娘点点头,不免回头看一眼内室。秦氏那里状况不明,蓝泽却不管不顾的上朝去了,而且走时十分欢欣鼓舞的样子,直让人帮他查看朝服是否妥当,冠带是否鲜亮。这等事情连她在一旁看着也是心寒,又怎敢跟如瑾说起。
如瑾却似并不曾在这上头想,似乎已经是习惯了蓝泽的作态,只皱眉疑惑道:“宫里来人传旨,怎地未曾听到动静?”她还记得青州宣旨的时候内院诸人是如何骚动,此时院子小,外院隔得又不远,怎会安静的连她都未曾察觉。
贺姨娘答道:“只是一个小内侍匆匆过来带了口谕,说完话就走了,是以没有惊动内院,连外院有些睡着的下人都不晓得呢。”
“姨娘当时可在一旁?是否看见那传旨的人脸色如何?”
贺姨娘想了想,“似乎面色如常,没见有什么异色。”
如瑾摇摇头,知道自己多此一问。传旨的内侍虽不是什么高品太监,但也需历练一番得了上头赏识才能接此差事,岂会让人从脸色上揣摩出什么内情来,自然都是千篇一律的死板面孔。
若不是外面阴天下雨,此时已经是初晓天明的时候了,早朝想必已经开始了许久,父亲该是已经入朝。
她想起凌慎之的纸条,又想起父亲不肯请御医的推三阻四,以及来京这些日子一直迟迟未到的圣意,心便渐渐沉了下去。牵连了天家之事总不会有什么好处,此番功业来得太急太虚幻,若是没有内情反而怪异了。
只是这内情到底是什么,又会给蓝家带来什么样的福祸,如瑾紧紧攥着袖子,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父亲入朝会发生什么呢?
也许蓝家上下所有人里,也只有她最明白什么叫天威难测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息之间天地变换。潋华宫里那个深秋早晨的血色渐渐弥漫在心头,那一次,也是大约这个时辰发生的事情……
如瑾看向外头依旧黑沉沉的天空,忐忑不安。
“姑娘……侯爷不是不惦记太太,临走时还曾问起,这不还打发我过来伺候。”贺姨娘看如瑾脸色不好,误会她是为蓝泽的凉薄不悦,直接扯了个谎。
如瑾苦笑着摇摇头,转身走回内室去了。
她没有什么办法,唯有等。等母亲醒来也是等,等父亲那边传消息也是等,父母两人的事她全都插不上手,她只觉自己力量实在微薄得很。
……
皇城,外宫,天玄殿。
恰是大朝会的日子,除了每日上朝议政的内阁大臣和几位重臣之外,文武百官也都悉数到场,京里只要够品级的全都冒雨站在殿外广场,按着文武分列两边,依照衙门和品级一个个顺次排开。
夜雨未停,天光不亮,却没有一个人抱怨,更无一人撑伞,俱都垂手站着,偌大广场上黑压压一片人,却是鸦雀无声。
百官之外,两列内侍提着琉璃宫灯伺候在侧,照亮一方天地。从高高御阶上朝下望去,能看见明晃晃两道灯火笔直延伸,璀璨夺目,在这飘雨的昏暗之中更显光亮。
皇帝站在九龙阶最高一层,锦绣龙袍,冕冠高耸,头顶上是明黄色的蟒龙华盖,在十二盏大琉璃灯映照之下金光辉煌。
这种朝会本不是议事用的,只定期让百官过来感受一下天威,唱礼行礼毕,略微训几句话,也就散了。然而今日却是不同,冗长繁杂的礼节套路走完,唱礼官却未让百官散去,而是站在玉阶之上又喊了一嗓子:
“襄国侯入朝觐见——”
底下一溜随礼内官跟着高喊,“襄国侯入朝觐见——”
一声一声的通报下去,传到天玄门外,全套礼服的蓝泽精神一振,整了整衣冠,昂首挺胸走进宫门。
两道璀璨琉璃光阵,雨水中肃立的百官,以及远处明晃晃的那一团光亮,高高在上,却又似触手可及。蓝泽甫一走进天玄殿外的广场,就被眼前这样的场景震撼了。
也不是未曾入过朝,也不是未曾见过皇帝与百官,但这样大朝会的阵势他真是生平第一次见着。久居青州偏远地界,他知道自己与京城勋贵公卿没得比,所谓山高皇帝远的逍遥,那只不过是封疆大吏才能享受的,之于他,就是不能沐浴天恩的困扰。在一个多月之前,他还从未曾想过自己能有这样光鲜入朝的一天,就算是今晨骤然得了宣召的圣旨,亦是从未在脑海中勾勒过这个阵势。
笔直的甬路,这一头是他,那一头是皇帝,而甬路两侧所有肃立的百官,所有持灯的内侍,以及所有披甲挺立的轩昂兵卫,全都像是一个个陪衬的摆件,专为衬托他此时的荣耀而设的。蓝泽眼圈一红,加快了脚步,要快一点离远处那团明黄更近。
昏暗的天光,飘忽的风雨,他匆匆走着,还要努力让自己的步伐显得端方,所以他并不曾注意到百官最前列几位老臣阴沉的脸色,也未曾注意到御阶之上皇帝晦暗不明的目光。
官员之前,御阶之下,太子与两位郡王端然而立。
蓝泽经过几人的时候,太子微微眯了眼睛,六皇子永安王一如既往温和含笑,七皇子长平王侧目斜视,继而举袖掩口,打了一个呵欠。
永安王唇形不动,声音低低传过去:“七弟昨夜又是软玉笙歌?端稳些,小心父皇看见。”
长平王轻轻一笑,放了袖子。
“臣蓝泽叩见陛下,祝陛下圣体安康,威加四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前头蓝泽一撩袍子,跪倒在地三叩九拜,大礼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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