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红袖,跟捏死只蚂蚁也无甚区别。
“你来了,起来说话罢。”荀贵妃慵懒的语声传来,拉回了红袖的心神。
她忙应了个是,直身而起,恭声道:“不知娘娘找奴婢有何事?”
“哦,没什么,就有个人想跟你打听打听。”荀贵妃的语气有些飘忽,似是心情欠佳。
这也不难理解。
宫里好几个孕妇呢,此时比的是谁的肚子争气,而这种事,多半要看老天的意思。
尤其是眼下,六宫各处人手换了好些,即便地位尊崇,荀贵妃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深吸了一口气,将诸般情绪按下,荀贵妃闲闲语道:“本宫恍惚记得,两年多前,你说起过一个叫什么药的小丫头,你瞧着很合适。本宫就想问问,这丫头如今是不是就在哕鸾宫?”
红袖万没料到她竟问起此事,愣怔片刻,方垂首道:“回娘娘,那丫头叫顾红药,如今确实是哕鸾宫的典事。”
“哦?”荀贵妃淡淡地看向她,神情间不辨喜怒:“本宫前几日瞧见了这顾典事,本宫很中意。本宫就不明白了,如何后来你便没个下文了呢?”
红袖的后背浸出了冷汗,强抑下满心慌乱,嚅嚅地道:
“回娘娘,奴婢先瞧着她是不错,只她一直被调来调去的,奴婢总捞不着机会看她的脾性,心里也没个底,就没敢跟娘娘提了。”
荀贵妃“嗯”了一声,面无表情:“所以呢?你就给本宫荐了那个不要脸的骚蹄子?”
红袖“噗嗵”一声便跪了下去,颤声道:“娘娘恕罪,奴婢那时候瞧着红杏……”
“啧啧,人家如今可不是你一个奴婢能直呼其名的了。”荀贵妃不冷不热地打断了她。
红袖浑身一震。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红杏居然侍寝了?且还一下子就得了位份?
刹那间,她心中直是五味杂陈。
这一步踏上去,荀贵妃往后再要对付红杏,便没那么容易了。
生得美貌,便有如许好处么?
若自个儿也有这般美貌,该有多好。
果然,荀贵妃又接着道:“人家现下是昭仪娘娘了,这运道,谁比得过?”
似凉似暖的语声,滑过红袖的耳畔。
刹那间,她整颗心都像泡在了酸水里,那水里还掺着黄莲,连喉头都仿佛被这酸苦浸满。
昭仪?
竟是一来便封了昭仪?
红杏的命怎生这样好?
这一刻,红袖来不及庆幸逃过了红杏的报复,脑海中翻来覆去的,只有一个念头:
这等好事,我怎么就轮不上呢?
“怎么着?你这是吓傻了?”荀贵妃的声音陡然变冷,冰锥般扎进红药耳中,刺得她浑身一抖。
她再不敢胡思乱想,扶地颤声道:“娘娘恕罪,奴婢错了,求娘娘恕了奴婢这一遭。”
荀贵妃打量着涂着丹蔻的手指甲,好整以暇地道:“那若是本宫偏不想恕你的罪呢?”
红袖的面上再无一丝血色,张口要说话,偏偏喉头发紧,竟是一个字都发不出,只能“咚咚咚”以头触地,平整的青砖上,很快便染了一抹血渍。
荀贵妃恍若未闻,仍旧垂眸端详着手指甲,仿似那指甲上开了花儿。
好一会儿后,还是华禄清上前,轻声劝道:“娘娘,柳夫人说胎儿虽在腹中,五感却是有的,总不好听这些败兴之事。”
荀贵妃神情紧了紧。
的确,柳夫人确实这样交代过,说是胎儿五感俱全,人在外头说话做事,他都听得见。
如此一想,她立时挥手:“罢了,起来回话。”
她的声音并不高,红袖又正磕头磕得脑袋嗡鸣,一时竟未听见,还是华禄清走过去拉住她,又将荀贵妃的话重复了一遍,她才知晓,自己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谢……谢贵妃娘娘,谢娘娘开恩。”红袖颤巍巍地起了身,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不由闭上眼踉跄了两步,所幸华禄清就在一旁,适时将她扶稳。
“本宫用不着你谢,要谢你就去谢禄清,是她救了你。”荀贵妃淡淡地道。
红袖忙又谢过华禄清,这厢荀贵妃便道:“你既然知罪,就该晓得将功折罪。本宫也不为难你,只要你做成一件事便可。”
她停住话声,冰冷的视线扫向红袖:“本宫不想瞧见纪昭仪。”
红袖面色惨然,浑身上下像被冰水浸透。
她就知道会是如此。
可是,她一介宫婢,又远在六局,便是一命换一命,她也没法子弄死一位昭仪娘娘啊。
似是察知她所思,荀贵妃轻笑了一声:“瞧你吓得这样,放心罢,用不着你动手,本宫不过是要你往外递个消息而已。”
红袖一怔。
往外递消息?
递给谁去?
难不成贵妃娘娘还留了极厉害的后手?
思忖间,荀贵妃又轻声地道:“前几日,本宫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金海桥西有那么一些人,专门收钱做这事儿。本宫给你的差事便是,去打听出那些人是谁。”
听轻细的声音,令红袖被寒意冻住的血液,重又恢复了流动。
原来如此。
她听明白了。
荀贵妃的意思并非要她动手杀人,而是让她去打探消息。
虽则这也是凶险至极之事,却好过了前者太多。
红袖暗自松了口气。
“听说,那人是个老嬷嬷,年纪约莫有五十多,你多去冷宫那里瞧瞧。本宫觉着,她可能就是冷宫的也未可知。”荀贵妃再度说道。
红袖躬腰听着,心里恍惚得厉害。
当年同在尚宫局学规矩的小宫女,而今,已然踏上了不同的道路,安稳如红药、登高如红杏,还有红袖自己,一直且将永远受制于人。
她怔忡地想着,一时悲从中来,只觉得这盛夏天气已然变作数九寒冬,令人彻骨地冰冷着、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