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上两步便会扑倒一跤,划拉着四只小短腿爬起来,再继续一蹦一跳地追着红绳,摔了跑、跑了摔,真个毛球也似,在草地上滚来滚去。
红药此时哪还想得到旁的,只笑吟吟地和它玩着,翘起的唇角再也不曾放平。
自重生之后,她还从不曾如此真切地欢喜过,亦从未如此刻这般,心无旁鹜地专注于快乐这一件事。
若非这小奶猫已然有主,且宫里也不许带活物回去,她真想将它抱去养着,再给它取个名儿,叫“圆圆”。
圆者,球也。
按年龄算,它该当是球球的老祖宗了,这名儿它用着正合适。
红药想着,满心地欢喜,眼中心里,唯有这可爱的小小生灵。
“丸砸!丸砸!”蓦地,院墙外陡然传来数声呼唤。
破了音了公鸭嗓子,听着就扎耳。
红药心下微凛,只觉此声无比耳熟,正思忖间,忽地一道身影风一般拐进树林,正与她撞个对脸儿。
两个人同时一怔。
出现在红药眼前的,是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的脸。
居然是他?!
红药双唇微张,面上有着难以掩饰的震惊。
徐玠此时亦瞧见了她,一双凤眸当下瞪得溜圆。
刘……瘸子?!
红药吃惊地想道。
顾……老太?!
徐玠同样震惊地想道。
四目相对,一时,竟皆不能言。
乍遇故人,理当欢喜。
然这一世,他们初见于混乱的街头,再度遭逢,竟又是在王府的后花园,于是,二人尽皆生出同样的疑问:
他(她)如何能到得此处来的?
一念及此,红药不免上下打量了徐玠两眼:
靛蓝锦袍、麂皮皂靴,披一领雪白狐裘,戴一顶湖蓝底织银线万字纹白狐狸毛锦帽,袖拢金云、腰束玉带,长眉凤眸、面若傅粉。
刘瘸子……老刘……竟是……贵族出身?!
红药心底微愕。
一息之后,又即释然。
这委实也并不奇怪。
想当年,刘瘸子的那身作派瞧着便与常人有异,红药亦曾不止一次地疑惑,何以这瘸子一行一止之间,总会让她生出似曾相识之感,每与之相对,亦总觉是在与宫里的某位皇亲贵胄相对。
此外,刘瘸子调理出的金娘子,那就更是手艺非凡了,便是宫里的御膳房,也做不出那么些个又新鲜、又美味的吃食来。
此际得见年少时的他,红药多年来的猜想,终是得解。
看起来,老刘家在京里也是有名号的,否则,他也不会这一身锦帽貂裘的打扮,出现在王府后花园了。
便在红药暗忖之时,徐玠亦不着痕迹地端详着红药:
顾老太怎么穿着一身宫装?
这是他当先觉得讶然之处。
再细瞧,眼前少女白衫绿裙、发挽宫髻,髻上对称插戴着一对小珠钗,胳膊上搭件宫粉斗篷,立在那寥寥几叶红枫之下,阳光披了满身,真真是雪肤生晕、眉目含光,比那红枫还要夺目。
徐玠抬起手,捻了捻并不存在的一把老须。
他就说么,前世石榴街那帮泼妇何以整天找顾老太麻烦,却原来,是这老太太生得好看,招妒嫉了呗。
不过,最令他震惊的,并非对方的美貌,还是那身宫装。
莫非……顾老太……顾大虫……从前……竟是宫女不成?
徐玠凝目数息,复露恍然之色,在意识里用力一拍大腿。
这还真有可能啊!
当年他便一直觉着,这顾大虫虽凶悍了些,行止间却自有一番体度,谈吐亦颇不俗,最重要的是,她识字儿。
石榴街唯一识字儿的女人家,唯顾老太而已。
那些卖不出去的话本子,几乎被她一个人包圆了。
如厮老妇,如何会是寻常出身,却原来,她在宫里呆过。
徐玠好歹也是半个皇亲,自是知晓,宫里也有学堂,好些太监女官都识字,更有不少连四书五经皆是通读过的,学问大着呢。
思及至此,徐玠只觉心痒难耐,张了张口,忽又迟疑。
慢着,顾老太……叫啥名儿来着?
细想来,前世比邻而居几十年,他竟从没问过这老太太的名字!
咳咳,当然了,他一个孤老头儿,平白问人家老太太的名字,也确实有点太那个了。
没问才正常,没问才正常。
一刹时,徐玠思绪翻涌,只觉恍若隔世,下意识向前踏了两步,行至红药身前,温言道:“你……”
Duang!
一字未了,一只粉拳已然重重捶上了面颊。
“啊哟!”徐玠猝不及防,左眼眶一痛,忙伸手捂住。
然后,懵了。
红药也懵了。
咦,这谁打的刘瘸子?
再一低头,便看见了自己捏得紧紧的拳头。
这是……我打的?!
红药简直震惊到无以复加,张着嘴巴抬眸。
二人相顾无言,四目相对……不,是三目相对,毕竟徐玠把一只眼给捂住了。
随后,陷入了沉默。
红药动作僵硬地举着拳头,迎光端详。
她方才真打了刘瘸子?!
为什么啊?
我干嘛要打人哪?
红药完全搞不懂。
那一刻,她的手就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突然便紧握成拳,且中指指骨还凸了起来。
蓦地,红药的脑中,恍惚响起一道男子低沉的音线:
……顾老太,打人要这么着打才疼,你那王八拳有个屁用啊……
那是……刘瘸子的声音?
红药晃了晃脑袋,那些已然遥远的记忆,在这一刻渐而变得清晰。
对,是刘瘸子。
她想起来了。
突起指骨揍人的法子,确实是刘瘸子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