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老爷接着道,“我休家做丝棉生意有些年头,全依仗在座好友亲朋鼎力支持,在下感激。”休老爷施了一揖,“那今日就请开怀畅饮,大家一定尽兴。”
宾客纷纷应和,推杯换盏之声不绝。
“赤武,”弄丹低声道,“刚刚伯父提及的道长你可知晓?”
赤武摇摇头,“这我倒也不知。我年幼离家,这双鞋也是刚刚方才得见。”
两人窃窃私语,对这双虎头鞋很是好奇。
当天入夜,或因这半天欢宴,大家都有些乏累,便各自返屋早早休息去了。谁知,刚入丑时,院中一声尖利呼叫,如匕入胸,刺穿安详梦境。赤武一阵心惊,飞跑至院中一探究竟。
稍后弄丹等人亦依叫声而至,大家聚在一处,家中仆役举了灯过来,这才看清:休茏浑身湿透,人似是熟睡一般,他的脚上,正穿着今日休老爷给的那双虎头金鞋。而伏彤亦是浑身湿透,披散的头还有水珠不时滴落,她正环抱休茏,低声悲泣,刚刚的那声尖叫,也正是她出。
休皓与见妻儿这般,心中惊慌,扑上前去急声问道:“生何事?”
伏彤仍是嘤嘤抽泣。
“你倒是快说,究竟生何事?茏儿为何这般?”休皓与将休茏一把抱住,手指却是往休茏鼻底探去,少顷,他止住抖动的手,深吸一口气道,“快些回屋内给他换了衣服,莫要着凉。”
赤武探身将休皓与扶起,问道:“大哥,茏儿他?”
“鼻息平稳,想是无碍。”休皓与冲着休老爷说道,“您二老毋须惊慌。”
“老陈,快快遣人请大夫来,总需瞧上一瞧我方心安。”休老爷一边说一边扶住休夫人。
一行人又急急赶到休皓与所在房院。待换好衣服,又将休茏安顿妥当,伏彤依旧难抑心中恐惧,声音颤抖着将事情原委道来。
“晚膳后茏儿嚷着胸口不适,奶娘见安抚不住便来寻我,我想着今日是他生辰,就想陪他一陪,便摒下奶娘,自己在茏儿房中陪着。”伏彤伸手揩揩眼角,“当时我也告知你了。”她向着休皓与道。
“那时差不多戌时刚到,彤儿跟我交待了一声,之后我便去往账房了。”休皓与对着休老爷说道。
“开始并无异常,想是茏儿有些食积,我帮他揉揉胸口,稍后他也就不吵不闹睡去了。可谁知,夜半我在一旁听得响动,隐约见茏儿翻身下床,他竟摸索到今日宴上爹给的那双金鞋,往脚上一套,便往屋外跑去。”伏彤顿了顿,“我当时一惊,在后面叫他,却见他回头看我,眼中竟泛绿色幽光。他看我一眼就飞快朝外跑去,我一路跟随,不料茏儿度极快,我也看不清他踪影,依着那金鞋落地之声,就追到了刚才花园。”
赤武跟弄丹对视一眼,已知此事必不简单。
“我还未及反应,谁知..”弄丹见伏彤神色紧张,忙上前递了杯姜茶去。伏彤感激地看了弄丹一眼,接道:“就听得扑通一声,我心知不好,再细看时,茏儿已是没了影踪。我想他定是失足落井,也未及细思,就跟着纵身跃进井中。那井竟如此之深,井水冰冷,我跳下去一心想找到茏儿,四处摸索,想着他不通水性,更是心忧如焚。”
屋中几人听伏彤所言当时境况,心已是随之悬起。
“后来我也没了气力,吞了好些井水,脑子也渐渐不甚清楚。谁知就在此时,”伏彤两手突然紧握,“那井中似有一巨大力量将我直直托起,我不及反应,再看时自己竟已坐在院中地上,茏儿就在我手边,初时他还清醒,低低唤我一声娘亲,之后便失了神智。”
休皓与上前,握住伏彤双手,似有话,最终却还是沉默。他转头看看赤武,“二弟,你师从知日宫主多年,可能探得此怪事因由?”
赤武对着堂上休老爷道:“爹,今日您取出的那对金鞋,为何我之前从未见过?求您告知来历可好?”
休老爷听儿媳言语提及金鞋,心中已感不安,现被赤武问及,更觉有愧。好在大夫已确认休茏身体无碍,只是受惊受寒,如若不然,自己更是追悔莫及。
“我本一番好意,怎会生这般怪事。”休老爷站起身来,原地转了几圈,像是失了方向。“那对鞋,是十几年前一位道长送至府上的。”
“当年我们家生意景况不好,我一边要忧心家业,一边还要顾及你们兄弟二人,已是不堪重负。”休老爷叹了口气,“尤其是你,”休老爷看看赤武,“你那时刚过百日,身子不好,三天两头就要请郎中上门,几乎日日需进汤药。”
“某一日,家中来了一位仙长,身着道袍,须尽白。他说知我府上子孙身弱,乃是命带厄星,又言我休家必是时运不济,家道或落败在即。”
“我闻听此言,深感与当时境况相合,自是向他讨问开解之法。他便将那金鞋给我,且让我当时给鸿与穿上。谁知也真奇了,那鞋子原本甚大,待我给鸿与穿上后,那鞋子自行缩小几寸,而鸿与更是即刻止了啼哭,当时仅仅百日的他居然跑跳自如,我便坚信此仙长法力无边,本想无以为报,他却说此鞋赠我,只需保证当日过后便取下好生收藏即可。”
弄丹闻言,看向赤武,却见赤武一脸迷茫。
“爹,为何孩儿对此鞋毫无印象?”
“那鞋你穿了不足一刻,便自行将它踢了出去。我当时急得还想打你,被你母亲拦下了。之后,我们休家生意如有神助,扶摇而上,整个扈间镇还有周边几处的丝棉买卖几乎为我垄断。我更是深信那仙长所言,将此鞋细细收着,觉得定是它们改了我们休家运数。”
赤武此时已将那对金鞋拿在手上,仔细端详,却见那两只虎头似是失了神采,眼睛处的黑珍珠蒙尘一般黯淡无光。“爹,当时您看到此鞋,就没什么疑问么?”
“此鞋造型特殊,我当时便问那仙长,为何虎须如此柔软细长,他说,那虎须是由他的拂尘取丝而作,是将两虎精神引,虎虎生风,虎气旺则家宅昌。”
赤武捋捋那几条虎须,并未感知任何仙力或妖力。“可那道长为何将此物赠与我们家?”
“说是与我休家有缘。”休老爷扼腕,又叹了口气,“怪我当时情急,也无心细思,且这么多年都安宁无事,为何今夜陡生变故?”
休皓与道:“爹,您也莫要自责。毕竟现在茏儿无恙。”
赤武亦道:“爹娘,二老先行回房歇下,我跟弄丹要回去议一议,此事蹊跷的很,大哥大嫂也好生照看茏儿,明日一早再计较吧。”
众人这才各自离开,赤武弄丹聚在一处,弄丹忍不住问道:“还记得我们来的路上你跟我提及关于念子湖的传说么?”
赤武知其所想,接道:“你的意思是,母亲当年讲的故事,其实生在我自己身上?”
“至少,一双非同寻常的虎头鞋,穿上即可令婴孩瞬间变得聪明伶俐这一点相符。你猜,你手上的这双鞋,是否就是那龙妖所作?”弄丹伸手摸摸那鞋身,“寻常人家,谁会想着用金子做鞋底?”
赤武思前想后,也琢磨不出什么,“大嫂刚刚提及,她在井中本已渐失体力,之后是被某种力量托出井中,由此可见,若是妖力作祟,他并不想谋取性命才对。”
“若不想害命,那让茏儿投井又是为何?难道只因夜深,茏儿当真是难以视物失足落下?”
赤武摇摇头,“你且想来,茏儿才有多高,那井口离地面有些距离,若是看不清楚,碰到井边,定会跌坐地上,怎能投入井中?”
弄丹点点头,两人再不言语,脑中心头却是千头万绪各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