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施这厢止不住悲愤嚎啕,突然眼前的地上出现一对靴子,身后几个奴才已经围了上来。≥ 她也顾不上抬头看看靴子的主人是谁,便一把抱住,嘴里喊着:“救我!求你救救我!”
那人弯下腰,抬起苏施那张小脸,只见上面淤青黑紫,伤痕累累,时隔将近一年,他居然能从那双大眼睛里找出熟悉的神采,“哦”了一声,说道:“小丫头,原来是你。”
苏施不明所以,却顾不上咀嚼那话里有什么意思。她怕得要死,只求搭救,便说道:“求求你,求求你,我不能被抓回去!”
话音没落,身后那帮奴才便开始吵吵:“你小子谁呀?这闲事你可管不起!还不赶紧把我们五夫人交出来!识相点,我们李老爷可不是谁都能得罪的!”
五夫人?真想不到,眼错不见她便成了谁的夫人?
苏施哀哀切切地瞧着他,泪水又要落下来,求道:“我回去不得!求求你!”
他把目光从苏施脸上收回来,戏谑地语气问道:“李老爷是哪个?鄙人如何便得罪不起?”
性烈如火的张堂已经跳了出来,跟伙计们嚷着:“跟他费什么口舌!咱抢了就走!”
一干奴才便要扑过来,三四个专门纠缠着他,另外两个则在一边循着空当要把苏施拽走。
苏施把他那双腿搂得更紧,一双眼只顾着看住前面两个蠢蠢欲动的小厮,却错过了一场精彩的打斗:但见他下身纹丝不动,只单手遇招拆招,将一把折扇舞得行云流水,借力打力把几个奴才挡得滴水不漏,没有哪个近得他身,夜风猎猎滑过无尽的旷野,他飘逸的纱衫被吹得鼓起来,一头乌飘在脑后,上的翡翠簪子透亮,后来听他轻轻叹息:“好没意思。”
然后周围呼呼喝喝地嘈杂便突然被掐断了,苏施定睛一瞧,这群伙计已经全部倒在地上,脸上没有恐惧还是方才鏖战时那副狰狞表情,没有伤口,没有痕迹,可是触其左胸分明已是没了心跳——他们都死了!
苏施忘了自己还抱着他的腿,只顾着惊惊慌慌地四处打量,不经意抬头便撞进一双浓黑的眸子。那人腰都不曾弯只俯了脸,拿把扇子敲敲她的脑袋,说道:“人都死了还怕什么?你不是胆子挺大么?”语气竟很是熟络。
苏施赶紧爬起来,身量仅仅到他的胸膛,便借了月光去看:恩人是廿五上下的年岁,面庞白净无须,长眼黑亮,鼻梁笔挺,薄唇轻抿,五官轮廓还算柔和。握着折扇的手骨节分明,指头修长,套着杏色纱衫,里头却是月白长袍,左襟上绣着的妃色杜若正值怒放,玉树琼枝,十分惹眼。这如何是位绝顶高手?分明就是书生!
那时苏施哪里知道,立在她跟前的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玉面毒蛛——江朗亭!说他鼎鼎大名,是因为他年纪轻轻便既是天下第一神医,也是天下第一毒医。这两相对立的极致造诣居然都被他占尽了!只有一样也被江湖之中啧啧称奇又忿忿不平:他医术盖世,却从不肯救死扶伤;他要杀人,却从不心慈手软。真真是个毒物!
毒物?那只源于大家未曾见识他的武功,只教杀人于无形的毒术蒙了眼睛。
这世上哪个施毒高手不是武术奇才?像他这般精研毒方的通透之人,一旦习武岂不比常人快上几倍?
他住的琅琊谷藏在巴蜀之地的崇山峻岭中,谷中四季如春,景候十分有趣却人烟稀少,种的全是触之丧命的毒草,等闲之辈哪个敢在这阎王殿里走上一遭?不少想被他救治的人跋山涉水而来守在谷口,纵然祈求、哭号之声震天,他也不肯瞧上一瞧,任由他们都死在那里。
如此,江朗亭罕少出去,琅琊谷口的人骨却越堆越多,天下豪杰便对这个天纵英才、冷心冷脸的江谷主很是忌讳,又十分看不上,连带着干脆称其琅琊谷为“骷髅谷”。
这位琅琊谷主平日里神龙见不见尾,许多人只闻其名不识其人,飘在江湖几十年的老油子尚且不曾一会,更何况过着小百姓日子,如同井底之蛙的苏施?
此刻这个青年正瞧着她,她瞧着他看似正派,武艺高强还救了自己,哪里知道他便是当代义士又怕又厌的绝世毒医?但那双眼里分明有嘲笑,更有万事不关心的凉薄,这双眼睛终于让她记起来那句“原来是个哑巴”,又记起一双雪缎靴子拦住了自己,那是独自去埋葬双亲的过午——原来是他!
这便是苏施与江朗亭时隔近一年的“重逢”:没有喜悦,没有诧异,两个人鬼使神差得又遇上了!
一年前,苏施双亲过世,孤苦伶仃,江朗亭毒武皆通,逍遥自在。
一年后,苏施家仇似海,力不从心,江朗亭照旧毒武双绝,闲云野鹤。
虽说只隔一年时光,却也天命难违,物是人非。
以江朗亭素来的心性,他从不救人,旁人就算死在自己脚边,他也只是不动声色走远几步,全当不曾瞧见。
活了这二十多年里头,他从不知什么是欢喜,什么是爱慕。
他习惯了从小陪伴的几个仆从在身边打理,自己出门也从不去多管多问,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把那些毒术、武功权当无事消遣,再不肯仗着能耐如江湖上所谓那般“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无须也不愿与一干“义士”诸多纠葛。
正邪与他何干?道义与他何干?江湖与他何干?天下又与他何干?——他江朗亭只知道自己快活就好。
可惜,他遇见了苏施,越不想与旁人纠缠,偏偏一个苏施便够他纠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