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了几句衣裳料子、发钗首饰之后,兰池便想去找陆麒阳。可沈大夫人看她看得紧,一见她左顾右盼,便立即将她召回了身旁,让她端端正正待着。
楚帝正兴致勃勃地捧着戏折子,要给沈瑞点上一曲《宫台柳》。平日威严高肃的今上,此刻显得极为平易,足见沈家恩宠之深。
兰池百无聊赖地盯着楚帝的衣袖,数着明黄的袖子上刺了几片云,心里只觉得闷极了。
要是能去找陆麒阳就好了。
正在此时,兰池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她心底一惊,转过身去,却见到那碧水湖边聚着五六个人。掂脚一看,却见到柳家三小姐柳如嫣挂在湖边,云鬓半歪,一手被沈庭远握着,双腿已垂到了水里去。
沈庭远是个瘦弱人,使了好大一阵力气,才费劲地把柳如嫣提了上来。
“柳、柳三小姐!”沈庭远喘着粗气,道,“你没事吧?”
“……你……”柳如嫣的裙衫上淌着一串儿的水珠。她愣愣地看一会儿沈庭远,又猛然推开了他,继而冷笑着环顾四周,道,“有人推我!若非沈二少爷出手相救,我怕是已掉下去了。”
柳如嫣可不是唯唯诺诺的柔弱女子,在京中素来有个“敢说敢做”的名声。也只有她,才敢在安国公府的两个千金面前傲然抬头。遇到这等事情,她自然不肯吃亏,眼神极是锋锐地四处逡巡着。
“小姐……”柳家的丫鬟迎上来,怯怯道,“不若先去更衣……”
“不成!”柳如嫣眼中锋芒愈甚,语气咄咄逼人,“若我先行离开,岂不是看不到是谁如此爱重我?”
围观之人听了,纷纷窃语起来。
“竟有这等事?!”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谋害性命!”
这边的沈兰池,却已经在心底重重叹了一声。
未料到,吴小姐没摔下去,被推下去的却变成了柳如嫣。
柳如嫣可不是会成为太子侧室的人。推她下水,并不能令沈桐映来日的东宫之路愈发顺风顺水。莫非二房这是一石二鸟不成,便随手找了个在碧水湖边的倒霉蛋推了下去么?
“奴婢……奴婢瞧见……”忽而间,沈庭竹的丫鬟低着头,颤着声道,“刚才似是兰池小姐站在这边……”
这丫鬟的声音虽小,却如一个惊雷,让众人皆露出震愕神色来。
“你的意思是,是沈兰池推我下水么?”柳如嫣目光直直逼视着那丫鬟,话锋一转,道,“今日陛下在此,定会为我讨要个公道。”
说话间,柳家的女眷也聚了过来。
这柳家亦是显赫之家,权势不输安国公府。见到柳如嫣受此委屈,柳夫人顿时大怒,喝道:“我本道小辈之间有些小打小闹也是平常,未料到你沈家人竟因些小过节,如此欺辱我柳家女儿,岂有此理!如嫣,你先去换身衣裳,娘定会为你讨要个说法。”
说罢,柳夫人的眼刀直剜向兰池。
柳夫人虽未有证据,可因柳、沈二家平日便有过节,此刻便想用这沈家做了出气筒,再磋一磋沈兰池的锐气,因而气势格外威严。
兰池知道,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前世,落水之人乃是吴小姐,吴家不如沈家显赫,沈大夫人与陆子响、陆麒阳皆一口咬定兰池不曾推人,此事便这样揭过了。碍着沈家权势,无人胆敢多言一句。
那时兰池心高气傲,还讥讽了吴小姐一句,嘲她蔑人不长眼睛。
也许是因为她多余的那句嘲讽之言,后来,这事儿便有些变了些味道,京里人都说是沈家权大压人,推了人又不肯认,更是将“沈兰池推人入水”的事儿说的有板有眼,恍若亲见。
这一世,她可不会这么傻了,再白白落人一个话柄。
“柳三小姐在何处落水?”兰池不避不让,走上前去,“此事并非兰池所做,还望柳夫人明鉴。”
她走到那碧水湖边,本想仔细查看一番。谁料,她忽然察觉到脚下卵石滑腻无比,彷如涂了什么油脂一般。继而,她鞋履一歪,整个人竟然和柳如嫣一般,直直地朝池塘里滑去。
噗通一声响,沈兰池坠入了水中,砸起一片水花来。
四下皆静。
一会儿后,惊呼声才相继响起来。
“沈二小姐落水了!”
“来人呐!快救人!”
沈兰池落入水中,眼前顿时一片黑。
下意识地,她就伸手乱抓起来。衣衫浸了水,变得极是沉重,扯得她向下坠去。
她呛了几口水,咳了几下,便有愈多的水涌入喉间。抬眼间,咕噜噜的气泡朝头顶升去。
这溺水的滋味,令兰池陡然想起了七岁时的那件事——
寒冷的冬日,她被推落水塘。因为受惊又受冻,她大病一场,高烧不退,让娘亲哭肿了眼睛。
那时,她沉入水中后,也尝过这般冷而沉的滋味,心底里满是恐惧之情。
只是那时,很快便有人来救她了。
而这一次……
湖面传来一声水响,那声音朦朦胧胧的,像是隔了一层梦境。未多时,便有一道黑影向她落来,像是夜幕即将沉落时的模样,又像是七岁那年落水之后所看到的那道影子一般。
沈兰池的手被人握住了。继而,湿漉漉的她便被捞出了湖面。
哗啦一声,沈兰池觉得身子重了不少,新鲜的空气涌入了口鼻。
她趴在那人同样湿漉漉的怀里,一面咳着,一面抬眼努力瞧着。沾着水珠子的眼睫令视野有些模糊了,可她还能看到湖泊的另一角,兄长沈庭远正在小厮的拖拽下狼狈地爬上岸边。
咳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气来。
“陆麒阳,”她拽着那人的衣襟,小声说,“这一次,你要是再和我小时候那样,替沈桐映顶了罪,我是真的会气你一辈子。”
顿了顿,她的声音愈小了:“……不管你是不是被王爷打服的,我都会气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