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歧路(上)
“使不得,使不得。”张士诚大惊失色,站起來,一把拉住黄敬夫的胳膊,“老李他,他是怕咱们妄自尊大,不,不那个思,不思进取,所以才出言,出言刺激,刺激一下,老黄,黄爱卿何必如此较真儿。”
他是真心替黄敬夫着想,怕后者一旦嘉定城,就沒命活着回來,谁料黄敬夫却越劝越來劲儿,向后退了两步,摆脱他的拉扯,然后再度躬身施礼,“臣,愿立军令状,若是不能替主公取來嘉定,愿持头以谢。”
“这个,嗯,老李,你啧啧。”张士诚被逼住了,一时间,急得满脑门子全是热汗,那朱亮祖岂是轻易可被说服之人,当年朱重九挟大胜之威迫他和廖大亨二人归附,他都找借口一拖再拖,最后毅然强渡长江,逃回了蒙元那边,如今张家军只不过跟他打了个平手,他怎么可能反而会投降。
正手足无措间,却又听李伯升愤愤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大声说道:“姓黄的,你不要自己去找死了,如果面子上下不來台,李某向你赔罪便是。”
说罢,退开数步,非常僵硬给给黄敬夫做了个长揖。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老李是个实在人,不会说话,黄卿你别跟他计较。”张士诚如蒙大赦,擦着额头上汗水,继续补充,“來來來,咱们今天不谈嘉定,咱们找地方先喝几盏酒,舒缓一下心情。”
“主公且慢。”黄敬夫根本不肯领情,又做了揖,然后继续请缨,“黄某原本就打算亲自往嘉定一行,并非完全为言语所迫。”
随即,他又转过头,非常傲慢地向李伯升拱了拱手,继续补充道:“李将军的好意,黄某心领了,但君子言出有信,这个嘉定,黄某是非去不可。”
这就有些过于死较真儿了,张士诚虽然尊重他,心里不觉也有些窝火,然而黄敬夫接下來的话,却瞬间就令火苗熄灭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由衷的佩服。
“朱亮祖肯不肯归降,是他自己的事情,能不能守住嘉定,却是全嘉定士绅的事情。”黄敬夫非常淡定地整了整衣衫,从容补充,“他这个义兵万户,兵马粮草來自地方,而不是朝廷,如果地方士绅都愿意归降主公,他即便自己不愿意投降,也只有挂印而去一条路可走,反之,地方士绅皆不愿降,即便他自己想把嘉定城献给主公,恐怕也是有命去谋划,却沒命去付诸实施。”
“嘶,,。”不光张士诚一个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其他常州军的高级将领,也个个倒吸冷气。
与盐丁们无牵无挂的境况不同,所谓“义兵”,与眼下的“毛葫芦”兵、团练相似,都是地方士绅为了镇压红巾义军而自己组建的乡勇,非但其兵刃器械,粮草辎重,大部分要由士绅们分摊,连军中士卒,也全是地方士绅大户家的佃户、长工乃至私奴,对主人家有着根本无法割断的依附关系。
而义兵中的各级将佐,也完全由士绅大户之家那些有出息的子侄担任,彼此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如果他们铁了心要抗命的话,瞬间就可以令一整支“义兵”瘫痪在地,除非主将有绝对魄力和本钱,能痛下杀手,把所有营头清洗一遍,否则,除了向他们妥协之外,根本沒有第二条路可走。
而黄敬夫即将去做的事情,就是以张士诚的名义,去拉拢嘉定城内外的士绅大户,凭着他以往不错的才名,凭着高启、宋濂、杨基、张羽、徐贲等人在读书人中的声望以及他们各自背后的庞大宗族,只要张士诚给出的条件合适,此行的成功机会,绝对在六成以上,而即便双方谈不拢,文人和文人之间,自有一套相处法则,出于给自己留退路考虑,地方士绅们,也会想方设法保证黄敬夫平安离开。
“善,大善,孤得敬夫,如鱼得水。”沒等众武将们从震惊中回过心神來,张士诚已经再度大笑着抚掌,若不是皮肤因为风吹日晒略显健康了些,与戏台上的大汉昭武皇帝扮相别无二致。
“请主公效仿当年大汉高祖,与江南百姓立约,复宋制,兴教化,与百姓秋毫无犯。”蔡彦文立刻带头躬下身去,替黄敬夫拾遗补漏。
“请主公效仿当年大汉高祖,与江南百姓立约,复宋制,兴教化,与百姓秋毫无犯。”杨基、张羽、徐贲等人也心怀激荡,一并躬身敦促。
“哈哈哈哈”张士诚仰起头,放声大笑,“准,孤准奏便是,黄卿,你和大伙替孤起草一篇檄文,传给江南各地的父老,具体该如何写,你们这些饱学才子们商量着來,只要能赶走蒙古人,咱们自己跟自己之间,还有什么不好商量的,这天下,原本就该与有本事的人共治,否则,孤自己即便累死,恐怕也忙不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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