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九也忒会收买人心了,几十颗脑袋,就换了全扬州六十万百姓的拥戴,从今天往后,恐怕大伙天天都只有一碗稀饭喝,也要跟着他一路走到底。”
“可不是么。”副千户邓愈也凑上前,小声议论,“特别是让扬州人自己來当陪审这一手,简直是绝了,无论判轻了还是判重了,都是扬州那几个陪审的事情,与咱们朱大总管沒任何关系,可老百姓最后念好,却还是要念在朱大总管身上。”
“那当然,要不说这朱总管厉害呢,短短一年多光景,打下这么大片基业來,沒点儿过人的本事怎么行。”吴国桢撇了下嘴,继续笑着嘀咕。
“八哥,你说将來咱们要是有了自己的地盘儿,能不能也学学这一手。”邓愈又是佩服,又是嫉妒,悄悄地跟朱重八提议。
先后与淮安军、蒙城军并肩打了几场硬仗,他们兄弟如今眼界也开阔了不少,再也无法满足继续像从前一样,跟在郭子兴身后,躲于濠州城那巴掌大的地方关着门儿称山大王,他们也希望,自己能有一天,像淮安将士这般受万众瞩目,像淮安将士一样,被老百姓们视作恩人,视作仁义之师,视作万家生佛。
然而,朱重八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地冷淡,轻轻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这招好是好,却未必能长久,你们当那些宿老做了主审,就永远会怀着公心么,这次是被张明鉴杀得狠了,所以他们才能够同仇敌忾,换了其他案犯,他们怎么可能不玩出花样來,只要有人出得起钱,或者跟他们原本就在暗中勾勾搭搭,他们在审问时,能不给主审官出难題么,一旦他们认定了某人人沒罪,而主审官那里偏偏证据确凿的话,最后到底该听谁的,枉纵了犯人,将置法度于何处,而依法严判的话,几个宿老都是当地的地头蛇,鼓噪起來,地方官员就会民心尽失,以后干什么都无法放开手脚!”
“这”邓愈、汤和、吴国桢等人无法看得像朱重八同样深刻,愣了愣,半晌无语。
知道大伙可能无法理解自己,朱重八看了看他们,又低声补充,“有些事情,效果不能只看一时,这朱总管甭看得了眼下声望,却也给将來埋下了无数祸患,包括这张明鉴,如果不杀掉的话,未必不能成为其麾下一员虎将,还有,那在蒙元做官的将领,有几个手上沒欠过血债的,他今天杀了张明鉴,往后再跟他交手,那些人明知道沒有活路,还能不跟他死战到底,还有,他以前能放过那么多蒙古官老爷,怎么偏偏对张明鉴就如此严苛,这些把柄要是被有心人借題挥,不都是大麻烦么。”
“啧,倒是。”邓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重重点头,原本他只觉得张明鉴罪有应得,却沒想过张明鉴到底是蒙古人还是汉人,此刻从血脉亲疏角度看,朱八十一明显是对自己人严苛,对外人反倒宽容至极。
而眼下各地的红巾军,打的却都是驱逐蒙元,恢复汉家江山的旗号,包括淮安军自己,很大程度上,都利用了老百姓不愿意继续做四等奴隶,要将异族驱逐回漠北的渴望,然而朱八十一厚待蒙古、色目和其他各族俘虏,却唯独对张明鉴处以极刑,未免与潮流有些相悖,虽然眼下大伙的目光都被淮安军所取得的成就吸引,沒人去鸡蛋里挑骨头,可万一哪天谁拿这件事做文章,朱八十一可是要成为天下汉人豪杰一起鄙夷的对象了,浑身长满嘴巴都说不清楚。
“可是,可是”汤和显然比邓愈、吴国桢二人想得更多些,哑着嗓子,喃喃地说道,“可他分明沒那个意思,扬州百姓被祸害的如此凄惨,要是他不出面给百姓们讨还公道的话,甭说百姓们会失望,即便你我,恐怕,恐怕也觉得他沒担当。”
“这就是取舍。”朱重八叹了口气,继续小声说道,“朱总管的胸怀气度,我也非常佩服,但无论取天下,还是坐天下,恐怕都不能凭着一颗拳拳之心,很多时候,都少不了要平衡,要取舍,要为了今后而委屈眼前,唉,不说了,你我兄弟人微言轻,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可不行。”汤和一听,就着急起來,扯着朱重八的绊甲丝绦,低声求肯,“八哥,你得想想办法,帮朱总管一把,他对百姓好,对咱们兄弟也不错,老实说,跟着他打仗这两个月,是我这辈子最舒心的时候,八哥,你就是为了咱们兄弟,也得想办法帮他堵住窟窿。”
“我哪有那本事。”朱重八一边笑,一边摇头,“我要有那本事,就不只是个小小千夫长了,况且一人一个想法,我现在说话,朱总管肯定不会听的,弄不好,反而得罪了他,坏了两家的交情。”
“那,那怎么办。”此刻的汤和,远沒成长为后世历史上那名一代智将,拉着朱重八的绊甲丝绦,死活不想松手。
朱重八被他逼得沒办法,沉吟了片刻,低声回应,“劝他,肯定是劝不得的,但看在他一心为了百姓的份上,咱们兄弟可以多帮他做一些事情。”
“做什么,你说吧,八哥,我们几个听你的。”
“对,八哥,我们都听你的。”邓愈和吴氏兄弟抱了下拳,齐声承诺。
“过江!”朱重八用力一挥拳头,低声说道,“现在朱总管忙着处置青军那些罪犯,沒功夫论功行赏,但等他腾出手來,绝对不会忘了咱们兄弟,到那时,咱们兄弟就替郭总管讨个人情,过江去给濠州军拓展地盘,第一,可以让咱们郭总管不再夹在几大势力中间,有志难申,第二,一旦咱们兄弟杀过江去,肯定比张士诚、王克柔这些窝囊废强,只要能把南面的元军死死拖住,朱总管就会少一些麻烦,即便今后跟刘福通交恶,淮安军也不至于三面受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