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
当他在沙场上势如破竹时,她带着孩子们过着怎么样的日子?
如果不是他站到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上,又怎么可能为她引来这样的祸端?
如果他当时心灰意冷,回去家乡,或者四处寻找,多少能得一些她的消息吧?也就不会就此生生错过十五年!
所以如今的萧战庭,钻了另一个死牛角尖。
他的妻怀了他的孩儿,却又因他而被人放了毒,正是个生死未卜。那么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事了。
他就是要守着她护着她,寸步不离。
以至于萧战庭脸不红心不跳地对着自己的夫人撒谎:“朝中没什么事,我也就告假陪着你了。”
“娘,我是练完了今日的字,也练了琴,先生夸我做得好,我才抽空过来想看看你的。”旁边的佩珩也连忙这么说。
萧杏花一听,这才放心,又因一时说着话,说起入秋了,萧杏花倒是想起一事来。
“一说立秋我倒是想起来了,当初我怀着牛蛋那会子,咱们山上的灯笼果,正好是熟了。立秋十八寸草结籽,那灯笼果外面的灯笼纱恰好便红了,里面的果子黄橙橙的!那个时候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我就爱那个味儿,你爹漫山给我采一大筐,我就抱着那筐吃。”
“你既想吃,我去找些来,这燕京城里也是有灯笼果的。”萧战庭忙道。
“那敢情好。”
其实萧杏花这些日子,又是喝药,又是孕吐,实在是对什么都没什么胃口,如今难得有一样想吃的,她自己也不免期待起来。
萧战庭既见她想吃,自然忙命人去寻,谁知道找了半日,燕京城里的灯笼果却和大转子村的全然不同,那果子小了许多不说,味道也千差万别!
萧战庭不悦,却是吩咐柴大管家道:“命人再去寻。”
柴大管家也是苦:“侯爷,我已经命人把燕京城附近山上的都找遍了,咱们这里只有这种,没有夫人所说的那种灯笼果啊!”
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这便是同一个灯笼果,燕京城里种出来的能和侯爷家乡的果子一模一样的味儿吗?
“派人过去。”萧战庭拧眉,沉声道:“派人骑着快马过去,走驿站,八百里加急,去槐继山。”
“这?”柴大管家楞得眼睛都瞪大了。
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那是有朝廷要报的时候才可以用的,如今呢,难道动用八百里加急只为了个灯笼果?
“取我印来,快去。”萧战庭沉下了脸,厉声道。
“是,是!”柴大管家再不敢犹豫,慌忙跑出去,命人赶紧去办。
镇国大将军一声令下,自有快马从驿站而出,片刻之后,但见燕京城外官道上,黄尘滚滚,骏马飞驰,不过片刻功夫,又见那燕京城古道上再不见一人一骑,唯独黄云凝聚,秋空朗朗。
过往行人见到此情此景,不免诸多猜测,想着不知道官家有什么要紧事竟是如此疾行,可是又有几个知道,槐继山上的灯笼果,正在那薄如蝉翼的灯笼纱中,随风飘荡,悠悠摇摆。
槐继山下的农人们,在渴了后,随手抓起一把遍地可见的灯笼果,揭去外面的灯笼纱,一口吃下那晶莹剔透的黄浆果,顿时满口的汁液,说酸不酸说甜不甜的,不值什么银子,而是触手可得的果子。
他们也必然无法想到,官府里管辖最为严格的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正在燕京城赶来,只为了他手中根本不值什么银子的小小果子。
到了傍晚时分,该用晚膳了,可是萧杏花却提不起精神,望着满桌子的菜,有往日她最爱的猪肘子,三鲜笋,炒鹌子等,更有清淡宜口的青虾羹,生豆腐百宜羹和那慢火乱炖的肉糜菜粥。
萧战庭新请来的厨子做菜好,底下嬷嬷也经心,所选的都是平日她最爱吃的了。
只是如今看着,却是一股子恶心泛上来,原本爱吃的味儿,如今凭空觉得不再是香,反而是臭。
“你不是说去找灯笼果吗?怎么还不见?”她放下箸子,对萧战庭这么说。
看着满桌子的菜,她根本闻不得那味儿,于是越发想起年少时的灯笼果了,越想越觉得想吃,因为吃不到,那味儿就变得更加珍贵。
“正让底下人去找,还没见信,要不然先来些其他果子吃?”
说着,萧战庭便命人上了鲜果,其中也是南北鲜货汇集,有些还是宫里头的贡品特特地送过来的。现在连皇上都知道,镇国侯府的那位夫人病着,整天食不下咽的,有什么新鲜物赶紧命人送过来。
一时底下人送进来几个攒盒,萧杏花看过去,却见有那从千里之外运过来的金橘,还有娇贵易坏的杨梅和荔枝,还有红嘟嘟的樱桃。
这些果子,寻常老百姓别说吃,有些是见都没见过的。
如今却是有人捧到她面前,拿起来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嘴边,再哄着来一句:“杏花,尝尝这个金桔,听说是藏在绿豆里保着不坏,这才一路从江西运回来的。”
可是萧杏花一看那金橘,便是泛上来一阵呕。
萧战庭吓得连忙命人将那金橘取走,又给她捶背,哄了好半响才算平息。
末了,萧杏花眼里都是含着泪的,虚弱地趴在他的肩头上,迷迷糊糊地说:“我就要吃灯笼果,铁蛋哥哥你去山上给我摘……”
萧战庭这个时候哪敢说不给她摘,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恨不得给她摘下来。
如今只能轻轻搂着她,慢慢地帮她顺着胸前那口气,柔声道:“乖,明日就能吃上灯笼果了,你等等就有。”
“我现在就要吃!”她忽然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她肚子里空得很,可是那空荡荡的感觉带来的并不是饥饿,反而是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恶心感,那种恶心感在喉咙里在胸口处回荡,冲撞着她,让她止不住想继续呕下去。
她就是要吃灯笼果,年少时,第一次怀上他的孩子时,他给她摘的那筐子灯笼果。
犹记得他进门的时候,脸上脖子都被晒得黝黑,身上粗布衣衫也被荆棘刮破了一块,可是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把那筐子灯笼果放在院子里,说去提水,提来井水给她浸下这灯笼果。
微甜的灯笼果,一咬下口满口的桨汁,那滋味,她竟是至今没能忘。
她的手轻轻抠在他肩膀上,想着年少时和这个男人许许多多的事。
“我就要吃灯笼果,我要你去给我摘,下辈子,我还给你生孩子,你还要去给我摘!”她喃喃地在他胸口这么说,只是因为有气无力,那声音便带着十足十的撒娇语气。
“好,好,我给你摘,明日就给你摘,你别急,明日就能吃上了。”萧战庭没办法,只能这么哄着,劝着。
好不容易哄好了,他又取来各样新鲜果子,一点点拿给她吃,最后到底是吃了几个山楂,吃了山楂后,趁机赶紧喂她吃了药,又吃了点肉糜粥,这一顿晚饭才算折腾完。
晚上睡时,他搂着她,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之前只顾着哄她了,如今想着她那话,想着往日自己亲手给她摘了许多灯笼果的情境,以及她那句“下辈子还要给你生孩子,你还要去给我摘”,不觉竟有些痴了。
夜晚里没睡好,闭上眼睛,眼前都是年少时的她,抱着那筐子灯笼果,一边吃着,一边对他笑。
就是那笑,化作了十五年来夜宿军营时天上的星子,照亮了他的戎马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