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诉我!”
“王爷……”明珠顿时一怔,轻声喊道。
风战修听到这声呼喊,一下子回神。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终于瞧清了来人。刹那间松了手,神情也转为冷淡。他猛地站起身来,身上盖着的被子也掉落在地。他低下头望了眼,再抬头,面前递来一只瓷杯。
“王爷,请漱口。”
而后,他的面前递来挤干的温热脸巾。
“王爷,请洗脸。”
风战修默然地漱口洗脸,她捧着云霓刚才送来的干净衣服,“王爷,请更衣。”他伸出手,径自脱下身上的衣服,又是拿过她手中的衣服自行穿戴。明珠小心翼翼地抚平他的肩膀,又是走到他身前,替他系上扣子。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风战修微愣。
明珠收回手,朝后退了一步,“奴婢去准备膳食。”
“王爷!”下一秒,众人奔进殿来,齐声喊道。
风战修坐于椅子上,抬头瞥了他们一眼,沉声问道,“怎么样?找到了没有?”
“属下这边没有找到。”众离开口说道。
云霓轻声说道,“宫中各个角落,全都找过了。确实没有。而且也问过那些太监和宫女了,他们全都不知道。”
“难道不在宫中?继续给本王找!一月,你们现在就去大兴皇陵!”风战修喝了一声,剑眉紧蹙,神情甚是不悦。
“是!”十二骑兵立刻抱拳应道,转身走出殿去。
风战修又是对着众离喝道,“马上去追,一定要追到东骁天!”
“众离遵命!”他领命而去。
一行人顷刻间只剩下云霓,她望向风战修,询问道,“王爷,还没用膳吧?”
这时候,明珠端着托盘走入殿来。她走到风战修身边,将托盘端到他面前。而托盘上只有一碗清粥,什么东西也没有。
她轻声说道,“王爷,请用膳。”
云霓不悦地蹙眉,斥责道,“大胆奴婢!你这是给王爷吃的吗?”
“是!”明珠咬了咬唇,“清粥养胃。”
风战修却伸出手来,端过托盘中的碗,拿起汤匙,慢条斯理地喝起粥来。他喝了一口,突然抬头望向她,凝眸问道,“粥里放了什么。”
“胡椒。”明珠如实回答。
风战修眼底闪过一丝愕然,盯着手中的粥看了好久,继续吃了起来。
一碗粥喝了底朝天,他问道,“还有吗。”
“奴婢去盛。”明珠接过碗,高兴地转身。
云霓瞥向那宫女,目光冷冷的。
战王放过了皇宫的太监宫女,也放过了整座都城的百姓。宫女珠儿在太和殿不顾性命地大胆直言,救了所有人的命。据说当时的情形十分紧张,在场的人犹如在鬼门关走了一回,虚惊不已。
这不,宫中早已议论纷纷。
“多亏了珠儿,不然的话,我们全都没命了。”
“是啊,幸好珠儿姐姐求饶,我们才能活下来。全城的百姓也活了下来。大家都该感谢珠儿姐姐。”
“我听说战王的脾气阴晴不定,没准儿明天就把我们给杀了呢。”
“呸呸呸,你别胡说!珠儿姐姐现在服侍王爷身边,只要王爷开心了,怎么会杀我们呢!”
“但愿如此啊,神灵保佑阿弥陀佛。”
几个聚在一起的太监宫女正小声地讨论,有人瞧见德公公徐徐走来,立刻叮咛道,“德公公来了。”可是德公公却沉默地走过他们身边,并不理会他们。等到他走远些,那几个太监宫女着实困惑。
今天的德公公怎么了?竟然没有训话?
他们互望了一眼,迅速散去。
平乐宫已经打扫干净,现下战王入住。
用膳过后,风战修出了平乐宫,闲走于皇宫。云霓陪同于侧,而明珠默默跟随。一路上,宫里的太监宫女瞧见他,战战兢兢地跪拜在地,颤声问安,“战王吉祥。”
风战修不知不觉地走向了后花园,花园内,梨花开得烂漫。他停下脚步,伫立于原地,沉声问道,“你们喜欢梨花吗。”
“王爷喜欢,属下就喜欢。”云霓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这句话说得中肯,却也透露出几分情愫。
女人与女人之间总是微妙以及敏锐,明珠清楚察觉。她低着头,这才发现原来云霓对风战修,是这样的感情。
“你喜欢吗。”风战修扫过云霓,望向低头的宫女珠儿。
云霓心头一闷,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
明珠却回过神来,她抬头望向这片梨花花海,目光与他交汇于空中,柔声说道,“王爷,奴婢曾经喜欢梨花,现在不喜欢了。”
“为什么。”他困惑追问道。
“因为奴婢发现自己心里更喜欢梅花,迎着寒风盛开的梅花。”明珠说着,露出一抹微笑。
风战修默然了一会儿,幽幽说道,“本王特许你不自称奴婢。”
三人徐徐走在后花园,梨花飘落粉色花瓣,更是绚烂美丽。风战修扭头环顾,似乎是在找寻些什么。可是他并没有找到所要寻觅的东西,鹰眸一沉,盯着某个方向,质问道,“本王记得这里有架秋千,这架秋千呢?”
云霓瞥了眼身后的宫女,轻声说道,“王爷问话,还不快快回答。”
明珠一愣,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架秋千为什么没有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
“秋千架拆了。”明珠低着头回答道。
“拆了。”风战修喃喃了一声,剑眉一拧,不悦地喝道,“东骁天拆了秋千架?本王偏要装回去!来人!马上将秋千架重新装回!”
“是!”
立刻,几个太监宫女忙碌着将秋千架装回。过了半晌时间,众人纷纷跪拜在地,其中一名太监战战兢兢地说道,“王爷,秋千架已经安好了。”
风战修冷言以对,阴郁地吐出这一句话,“全给本王滚!”
“奴才(奴婢)遵命!”那几个太监宫女吓得浑身颤抖,哆嗦地起身迅速退去。
风战修站在这架秋千前,眼前依稀浮现起某道身影。他凝望着秋千,对着身后的人说道,“云霓,你也退下。”
“是!王爷!”云霓迟疑了下,作揖道。她又是朝后退了几步,转身的瞬间对上了宫女珠儿,目光愈发森冷,收回视线沉默离去。
明珠心里一沉,无声叹息。
“你会说笑话吗。本王想听笑话。”风战修突然开口问道,男声有几分落寞。
明珠沉默了一会儿,只好撒谎,“我……我不会。”
“不会。”风战修倒也没有怪罪,只是伸手触碰向秋千的绳索。他将绳索牢牢抓紧,轻笑说道,“是啊,即便是会,也不会说那样的笑话了。”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再也没有一个人会说那样的笑话了。
明珠听见他这么说,眼眶一酸,“王爷,我虽然不会说笑话,可是会说谜语。”
“谜语?”风战修莫得转过身来,深沉的双眸对视于她。俊容浮现起几分惆怅,他扬起唇角,幽幽说道,“本王倒是有几个谜语,本王说了,让你猜猜。你若是猜对了,本王有赏。若是猜错了……”
他故意停顿了声音,继而又道,“那本王就大开杀戒。”
明珠无奈地与他对望,动了动唇瓣,艰涩说道,“王爷,真得这么喜欢杀人吗。”
“没有喜不喜欢。”
“那王爷为什么动不动就杀人?”明珠困惑地问道。
他拿人性命来做条件做筹码做游戏。猜不对谜语,就要大开杀戒?这算什么?
风战修却避而不答,凝眸说道,“第一个谜语……”
他的话说到一半,明珠直接屈膝跪拜在地,她抬头迎上了他,“王爷,我猜不出来。请王爷杀了我。”
“本王都还没有说,你怎么知道猜不出来?”他的声音不咸不淡,显然兴趣缺缺。
明珠紧咬着唇,低声说道,“因为我很笨。”
“真是无趣。”风战修有些扫兴地睨了她一眼,冷漠地走过她身边,男声悠远地从空中飘来,“跪着。没有本王命令,不准起来。”
他头也不回,迈开脚步走出了御花园。
等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明珠仰头望着天空,忍不住咒了一声:风战修,你这个疯子。
“啊?什么?”宫中的太监宫女全都瞪大了眼睛,茫然一片。
有没有搞错啊?战王竟然下了命令,若是猜不出谜语,那么他们今天全都要死?早就听说战王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没想到他们昨日刚刚逃过一劫,今日又难逃此劫。这摆明了就是故意刁难,非要他们死不可啊!
“怎么办啊!大家快想想办法啊!”
“还能想什么办法!大家快猜猜这两个谜语!若是猜对了,那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到底是什么谜语啊?”
年纪长些的太监愁眉苦脸地说道,“总共下了两个谜语,第一个谜语是把大象放进冰箱需要几个步骤!战王说了,先要回答出第一个谜语,才能知道第二个谜语是什么。”
“大象?放在冰箱?冰箱是什么东西?”小太监摸不着头脑,皱着眉头问道。
众人纷纷摇头,神色更是凄然,因为谁也不知道冰箱是什么东西。战王限制了时辰,等到夕阳西下,他们可就没命了。脸蛋圆润的小宫女焦急地跺脚,嚷嚷道,“珠儿姐姐呢?问问看珠儿姐姐啊!”
“甭提了,珠儿被战王罚跪在御花园呢!”
小宫女揪紧了手绢儿,扭头奔向了御花园。
御花园,那座秋千架前赫然跪着一道纤细身影。太阳渐渐落下,夕阳的光芒将她的影子拉得斜长。明珠跪得有些头晕,更是口渴,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珠儿姐姐!”小宫女一路奔了过来,纵声喊道。
明珠回神望向她,发现自己连笑都没有力气,她虚弱地说道,“喜鹊,你怎么来了。”
“珠儿姐姐,不好了。战王出了谜语,非要我们猜。日头落下前,我们若是猜不出来,那就没命了。”喜鹊呜咽说道,快要哭了。
明珠有些无语,叮咛问道,“你不要哭,先告诉我,谜语是什么?”
“说是共有两个谜语,还要答出第一个谜底,才能知道第二个谜语是什么。”喜鹊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这第一个谜语就是,把大象放进冰箱需要几个步骤!”
明珠脑子一空,感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瞪大了眼睛,心里五味齐杂,酸的,甜的,辣的,苦的,统统朝自己涌来,压得她没有办法喘息。原来,原来他所说的谜语,原来是她曾经说过的那两个。
“珠儿姐姐?珠儿姐姐?你可别吓我!”喜鹊见她神色惶惶,急忙拽着她的衣袖,担忧地喊道。
明珠凝望着喜鹊,轻声说道,“我知道谜底!”
此时,夕阳淹没于山头,最后一丝阳光也隐隐消散。
喜鹊从她口中知道了谜语的答案,心里困惑,轻声问道,“珠儿姐姐,战王还没有说第二个谜语呢,你怎么连第二个谜语的谜底也知道了呢?”
“别问那么多了,你快去,已经没有时间了!记住我对你说的话!”明珠扭头瞥了眼日头,厉声喝道。
“知、知道了!”喜鹊被她这么一喝,猛地起身,大步奔出了御花园。
夕阳灿烂的余辉,残留于人间。
晚霞像是编织的彩锦,将这片天空盖上了一阙华丽的衣裳。光明一点点消逝,黑暗一点点呈现。白天与黑夜是自然的交替,最后一丝光明坠入她的眼底,绽放出犹如琥珀般的璀璨。
明珠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得那样悲戚,笑得那样伤心。
她笑自己,更笑风战修。
为什么他们会像傻瓜一样,这么可笑。命运如同被安排的木偶,总是无法按照自己所想地进行,总是要不断地出差错。她只不过想要留在他身边,怎么就变得这么困难。他给过机会,可是谁又来给她机会?
如果她再也没有办法以自己的容貌出现在他面前,而她更不可以告诉他自己的身份,那么她又该怎么办?随时还有可能离开这具躯体,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去,也许,下一秒就会再也看不见你。
风战修,你告诉我。
平乐宫
风战修清闲地静坐于书房,面前的几案上却放着一本《女经》。
“王爷。”云霓端着托盘,徐徐走入书房。她将茶杯端到他面前放下,目光不着痕迹地瞥过几案上的书本,又是退到了一边。她跟随王爷这么多年,从来也没有见过王爷读《女经》。转念一想,也只有一种可能了。
为了她吗?
风战修伸手翻开《女经》,瞥向一行字,沉声说道,“夕阳下山了吧。”
“王爷,已经下了。”云霓轻声回道。
他点头额首,冷淡地说道,“知道该怎么办了?”
“属下……请王爷开恩!”云霓犹豫开口,忍不住说道。她怎么能不知道呢?王爷出了两道谜语,若是猜出来了,那就饶过宫里的太监宫女,若是猜不出来,格杀勿论。她不明白,也许,她从来就没有明白过。
风战修并不抬头,勾起唇角,“怎么?现在连你也心软了?众离这同情心泛滥的毛病,什么时候染到你身上去了?”
云霓立刻跪拜在地,“王爷!”
这时,书房外低头奔入一名侍卫,“王爷,有名小宫女说已经猜到了谜底。”
风战修狐疑地“哦”了一声,吐出一个字,“宣!”
“是!”侍卫起身退出书房。
而后那名小宫女怯懦地走了进来,喜鹊不敢抬头,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息。这书房里的气愤太过可怕,脚下一软,无力地摔倒在地。她深怕触怒了战王,连连磕头哀求,“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就是你猜到了本王的谜底?”风战修眯起鹰眸,厉声质问。
喜鹊将头磕在地上,颤声说道,“是!第一个谜语的谜底是,首先把冰箱门打开,然后,把大象放进去。最后,把冰箱门关上。第二个谜语的谜底是,大象没有来,因为它被关在冰箱里!”
云霓瞥了眼那小宫女,又是望向端坐在椅子上的风战修。
风战修沉了眼眸,拍案而起,低声吼道,“大胆!本王都还没有说第二个谜底,你是如何知道的!”
“王爷息怒!这是因为……”喜鹊吓得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哽咽回答,“因为奴婢先前服侍过公主,公主也曾经让奴婢猜这两个谜语。所以奴婢就记下了。”
云霓错愕,她没有想到连这两个谜语都是为了那个永远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的女人。
“那你为何刚才不来,现在才来?说!是不是有人告诉你的!”他有些不信,大声斥责。那双眼眸闪烁起炯亮光芒,似乎是在期待些什么。
喜鹊终于大哭出声,“奴婢胆子小!王爷请息怒!”
书房内突然寂静下来,只有那压抑得哭泣声盘旋。
风战修盯着那哭泣的宫女久久不语,一个大步而起,颀长的身影闪出了书房,犹如一道风掠过。
宫女喜鹊一下子瘫软在地。
云霓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却是替他黯然神伤。
她曾经以为王爷不喜欢公主。后来,她以为王爷只是少许喜欢。现在想来,也许是她错了。
可是人已经死了,这又是何必。
诺大的皇宫,尽显荒凉寂寥。有人疯一般地奔向了那座秋千架,气愤地大吼了一声。
黑夜中,明珠借着月光瞧见了他发狂的邪魅俊容。
空气里聚集起浓重的酒气,看来他喝了许多。
风战修猛地转身凝望向她,沙哑地说道,“本王告诉你,杀人多了,才能忘记自己。”
才能忘记一切,忘记乱箭穿心那一幕,也忘记了人被焚烧的哀嚎声。
包括忘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