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兵部侍郎裴侍廉走进奉国殿,来到皇帝身边,“皇上,老臣才从城外军营回来,朝廷允诺的赏赐已经全部下放完毕了,士兵们都很高兴,穿着皇上赏赐的新衣与新靴,正聚在一起唱歌喝酒吃肉呢!”
杨炎凉闻言微笑,转眼看皇帝。
皇帝颔首,脸上也泛起些喜色,“好,还有战死士兵的老幼家属也要抚慰好。”
裴侍廉含笑道:“请皇上放心,战死者的家中老幼皆享勋一转,每年每户每人都能从朝廷领到生活物资,想来这日子也还是能过得下去的。”
皇帝点头,转身慢慢走向奉国殿门前,忽然停步,只是眼望着殿外渐渐迟到的秋色,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他回头看着裴侍廉,“此次驱逐耶忽律国的西蛮人,先后派出去共计三万士兵,死伤十去一二,薛讷在渭州西界武阶驿斩首一万七十级,俘获马七万七匹,牛羊四万头。崔缜长驱直入西戎界两千余里,在青海西郎文子觜斩贼首级二千余级。说起来也算是大获全胜,只可惜跑了头目,眼下这么多军人回到京城……”
他还没说更多,裴侍廉已经猜知皇帝在担心什么,慢慢接续着说道:“进入京城的加上内迁的俘虏共计五万人,全部都是投降的士卒,那些狡猾的首领一个也没逮着。这些士卒按照皇上的旨意没有全部处死,而是安排将领着手将这批士卒重新编制入京畿道与关内道的府兵中,目前在城外百里处安营扎寨,而进入城中参加阅兵大典的仅有八千人,都是从中原各折冲府调度的府兵,皇上大可放心。”
听他汇报完毕,皇帝点头,眸色稍缓,“嗯。”
裴侍廉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见皇帝还是琢磨着,眸色始终幽深难测。
皇帝忽然默默道:“先不必急着将他们打散了。”
裴侍廉不解,“为何?”
皇帝抬头望着大殿外绚烂的日光,缓缓说道:“先安排他们吃点苦头,朕或有用处。”深沉的眼眸又看向裴侍廉。
裴侍廉琢磨着皇帝话中的深意,“难道皇上是想?”
皇帝转过身直面他,“既然是从大漠来的,想必骑射功夫不成问题吧?”
裴侍廉这下算是明白了皇帝的用意,“难道皇上是想……”
皇帝立刻打断他的话,“目前国中有多少骑兵?”
裴侍廉脸上这下立刻犯了难,“骑兵一直就不是咱们国家的强项,皇上……”有些急切,想要辩解。
皇帝再度打断他的话,“你不必多说,咱们国中的骑兵是个什么水平,朕也不亚于你清楚,你不必急着自责。”他转身慢慢朝丹墀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人不可能有完人,更何况是一个国家,总会有方方面面的缺陷与漏洞,发现哪一个是弱项,弥补足就是了。”
裴侍廉跟在皇帝身后,“老臣大概已经明白皇上的意思了,老臣马上便去着手安排。”
皇帝走上丹墀,低眼随手从龙案上拿起一本奏折,转身看向他,“明白朕的意思就好,朕等你的好消息!”
裴侍廉躬身再拜,“请皇上放心,老臣一定不辜负皇上的嘱托。”
皇帝颔首,“嗯。”目光矜淡地注视着他。
这大殿中片刻无言,皇上低头看着龙案上一叠叠的文件,一直在皱眉思索着,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完毕,忽然想到什么,又抬头问,“前些时候,朕交代给爱卿的事,爱卿处理得怎么样了?”
裴侍廉小心翼翼道:“老臣暗中叫当地的官员出面,已经有京畿道与关内道的青楼全数落网了,收剿上来的银两,有专人负责清点,这两处拿下后,再盘点其他的州郡。此事老臣会全权处理,皇上全然无需担心。”
“嗯。”皇帝应下,一时愁郁之情又浮现上了他的眉眼。
他沉吟道,“前时山南西道发生蝗灾,洪世绩报说,十户有九户空亡,流民四起,侠寇横行,朕已拨款赈济灾民。然而据户部统计,去年的税收还不足以组织一支强有力的骑兵,因此朕一直在为经费的事发愁。为了军费,朕都已经跟自己的叔父闹掰了。如今百姓民生艰难,过去父皇好大喜功,四方征战,不断征兵,致使民间怨声载道,如今实是不宜再过度搜刮民脂,只能从这些地方豪绅上下手。说来说去,都是个得罪人的差事!此次令爱卿做先锋,可并不算是一件美差呀!”
裴侍廉心中感动,禁不住会心一笑,颏下花白的胡须轻飘,“老臣都已经是快入土的人了,还怕得罪什么人么?最坏的打算,也大不过是死后被恨我的人挫骨扬灰罢!老臣早已是看淡了!”
皇帝微微惊讶,失神地凝视着他,一直站在皇帝身旁的杨炎凉也是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却始终无言,只是微笑着。
皇帝感叹道,“能有爱卿这样忠心耿直的老臣,可真是我李家之福!”
这算是对裴侍廉最莫大的夸耀了吧!
他脸上升起荣耀庄重的神情,没有言语,只是退后一步,躬身向皇帝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