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中花豹一头”“宁王射中野猪一头”“薛王射中獐子一头”,果然越往深处,才是大兽出没之所在,还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前头已有娇人战绩,后续急竞便进入大热化,三王骑马争竞,在丛林中一阵飞驰,箭羽嗖嗖嗖破空而出,长箭如落石惊电,击起片片落叶。
“九郎,前方地险!当心为妙!”宁王驰马掉头看皇帝呼叫。
李弘竣手持弯弓道:“昔年太宗独入万千军中探人首级如入无人之境,区区莽林森原,朕又何足惧哉?”他高傲地一笑,更加深入林中。
“九哥一向狂妄自大,我喜欢这性子!驾!”岐王大笑着跟上。
“昔年太宗垂衣治天下,便是这般雍容不迫的气度,大哥你可真是多虑了!我兄弟皆在此,纵有猛虎在,恐也不惧!”薛王跟上,警戒性地巡视四周笑说道。
直至暮色低垂,“天子射中猛虎一头!”群臣欢悦大叫,高呼“万岁”。
眼看天色渐晚,便有人声“已入林中太深,我等不若退回?”
然而不闻天子下令,崔缄代天子准允诸文臣先回,他带领禁军找寻皇上而去,可是李弘竣今日未捕到狮子,没有尽兴,便往更深处行去,周围浓荫大叶越来越密,一股股潮气泛起,他□□骏马竟似也惧了,不敢前行。
李弘竣下马把紫檀弓挎在身上拉到背后,走到溪边弯腰洗把脸,嘴唇上水珠滴落,额角鬓发皆湿,他黑色眼瞳往四周张望,起身从背后拉拉箭筒,听声音箭羽已经不多了,适才与岐王对射竟用去不少。
他呼口气,回头看,却见身边一个跟着的人也没有了,抬头望重重树叶遮蔽日光,林中冷气冒起。
可惜他丝毫不惧不退,更是往深处走去,远远还能隐隐听闻身后宁王的呼声,“九郎不要再深入了,安全要紧!”
他不听,径直深入,直到再不闻人声。
忽然左边风动树声,浓密的树叶摇动,他抽一支羽箭搭在弓上,小心挪动脚步,已经抬手瞄准那一处,身后骏马嘶鸣一声,脚步凌乱。
突然“嗷”的一声大响,震得头顶树叶纷落,草叶分拂中果真走出一头斑斓猛虎,竟比适才那头体型还要硕大一倍,一双碧幽幽的眼睛直直盯着李弘竣。
李弘竣口干舌燥,却是朝那头猛虎一笑,“你我相见,也算有缘,今日给我吃你的虎肉怎样?”朝那猛虎当头便是一箭。
猛虎跃起,朝他扑过来,他贴地打个滚避过,他的神驹惊恐地大叫一声,吓得飞驰入林中不见了。
他轻斥:“胆小鬼!”勾唇一笑。
那猛虎回过头来,朝他又是猛扑过来,他再度从它肚皮底下贴地滚过,顺势踹了那猛虎肚皮一脚,他靴头藏有锋器,猛虎屁股当下被刺破流血,“嗷”的一声怒叫,猛地回过头来又是朝他飞扑而来。
只听“嗤”的一声,李弘竣射出的长箭直直刺中猛虎右眼,它卧在地上翻滚两下,疼得剧烈跳起,又朝李弘竣狂扑而来。
“啪”的一下将他手中弯弓打落,李弘竣肩头中它一掌,当下破衣流血,他急忙跃身站在一块石上,转身顺势从腰间拔出直刀,刀尖轻蔑地一晃,向那猛虎挑衅。
猛虎更怒,大呼风中再度飞身扑来,向他便是呼地一掌,李弘竣先从它身下窜过,忽然翻身跃起贴上它背,拔出直刀向下便是狠狠一刺,顿时血注喷射,溅了他一脸,猛虎大叫一声,疯了一样将他从背上甩脱,回头又朝他狂冲而来。
他闪身奔到大树前,双足在树干上一蹬,返身挺刀向前一刺,直刀登时穿透猛虎的巨口,直通入其腹,它惨叫两声,卧倒在地不动,口边浓血直流。
李弘竣爬起身站一边,伸袖一抹脸上的血,这一下摔得他骨头都快散架了,他伸脚踢它两下,确定它是真死了,才松一口气,坐倒在一边喘气,拉开他胸前衣襟,胸膛上全是血迹,只觉燥热难耐。
只是他未休息片时,忽然四周风声响动,慢慢的竟从林中走出几十名黑衣人来,将他团团围住。
李弘竣看他们一眼,伸手往溪中捞了口水送入口中,抬眼看着他们笑:“这林中泉水清甜,各位要不要尝尝?”
黑衣人相视而笑,“死到临头,还有心情说笑!今日我们便是来取你的狗命!”
“尔等可知我是谁?”李弘竣悠然起身。
“狗皇帝!”其中一人大笑。
李弘竣勾唇一笑,“哼,你们可知弑杀皇帝是何等大罪?”
“我们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因为江山马上便要易主,恐怕你还来不及下令诛杀我等,你已先向阎罗王报到了!”黑衣人开始狂笑。
“哦?不怕言之过早!”李弘竣握紧手里唐直刀,刀尖指向地面,上头还有来自猛虎体内的鲜血不住蜿蜒滴落。
“是否言之过早,打过便知!”话音落,几十人齐齐动起手来。
顿时三十几人交布,十人齐向皇帝身周挺剑刺来,李弘竣挥舞直刀架开身周的剑,便有六七人手腕被挑断筋络,弃剑倒地。
“狗皇帝!大家一起上!”疯狂的黑衣人如潮水一般蜂拥而上,亮晃晃的长剑不是刺上他背心,便是砍向他肩膀,李弘竣身形腾挪,架开齐向他劈来的几十只剑,一抖手腕,剑花弹开,便打伤十几人,而他身上也接连被种下好几处伤口,血流不止。
他却仍是笑道:“你们都是没吃饭么?怎么打起来软绵绵的!一个个跟女人似的!我看你们还是别做刺客了,到我后宫给我当妃子吧!”
受了刺激的黑衣人大怒,更加疯狂向他攻去,如此一番恶斗,李弘竣杀死十七人,自己胸前背部大腿无不中剑流血,他抬袖一抹嘴角血迹,笑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自然是要取你性命之人!受死吧!”一名黑衣人冲天而起,举起长剑向他头顶直直砍下。
空中“嘭”的一声爆出一团血花,那名黑衣人脑袋被飞出的短剑扎中,当下脑浆迸裂而亡。
李弘竣回头,但见崔缄驾马而来,他身后跟着五六十名禁卫军,崔缄一挥手,禁卫军当下将这些黑衣人团团围住。
他大声道:“护驾!”当先下马奔上来护在李弘竣身前,又有几人将满身浴血的皇帝护在中间。
李弘竣转眼望一圈,冷冷道:“留一个活口,其余全部诛杀!”
登时空中血花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转眼已一地尸身,一名黑衣人被强行拖至皇帝跟前,李弘竣用手中带血的直刀支起他下巴,“说出你受谁指使!”
只是这黑衣人两眼直勾勾瞪着他,嘴角溢出一线血迹,竟是咬舌自尽了,正在他倒地的一瞬,忽然一支羽箭自背后射来,几乎是擦着李弘竣衣袖飞过,直刺入这名黑衣人胸膛,他便再无活路,倒地死去。
李弘竣猛地回头,但见身后岐王着急赶来,手里拿着弓,背后箭筒已经空了,适才那竟是他的最后一支箭,“老九,你遇到刺客了?早叫你不要独自一人深入的!”
他心惊肉跳看一眼倒地已死的黑衣人,“他们居然能突破南山围场重重森严的守卫,是有人走漏了风声!九哥你没事吧?”
李弘竣点头,“将这些人的尸身清理,检点身上看有何证物!”向崔缄交代完,他转身当先沿原路返回,也不骑马。
一行人走出莽林,方见霞光万道,此时才未时刚过,还未到黄昏,想来是林中太森暗了。
崔缄牵来一匹马,扶李弘竣坐上,“属下救驾来迟,还请皇上责罚。”
“不必,是朕执意孤身潜入,与你无干!”李弘竣道。
此时百官臣僚纷纷围上,看着皇帝满身是血的样子,吓得无不目瞪口呆,真是可笑,这里谁都没受伤,独独皇帝却挂了彩。
皇帝爽朗一笑,“遇上几个毛崽子!不足道!别用你们那种同情的眼神看朕!”
他一边说着,一边被不远处一辆轻烟油幄车吸引,那车身之华丽,搭着彩带,俨然是专为女子乘坐的,他有点怀疑,便道:“你去看看。”
崔缄驰马奔过去,大声,“是何人在车中?天子问话!”
车中并无人响应,他有点好奇,便掀开车帘,谁知却吃一大惊,只见一名女子醉酒卧睡在车中,睡姿极是不雅,身体蜷窝着,口里流涎,红扑扑的脸蛋上两抹醉态的嫣红。
他认得她,是皇帝的两姨表妹——陈阿阮!
“她怎么又来了!”崔缄暗觉不好,便跳入车中,拍拍她脸蛋,“喂!你醒醒!醒醒!”
只是阿阮似乎喝得太醉了,无论他怎么敲打她,她都不醒!
“千万不能叫皇上再看见她!”崔缄默默道。
他返回向皇帝禀报,“车中并无人!是辆空车!”
此时宁王、薛王、岐王正在远处山丘上搭起架子准备烤鹿肉,若是知道他这么说,非得气炸不可!
皇帝颔首,目光看向它处,但见远近长草起伏,天空碧蓝如洗。
“那车子看着实是碍眼,我去把它拖走!”崔缄道。
皇帝点头,驱马来到三王跟前,他们已经准备出酒水,四个人便坐下喝起来,篝火也渐渐燃起。
崔缄慌忙把那车子拉入林中,又跳入其中拍打阿阮的脸蛋,“喂!醒醒!”
直到阿阮睁开眼,吓一跳,“崔!崔侍卫!怎么是你!”她慌张坐起身退后,“我……我怎么会在这儿!这是哪儿?”
她正准备揭开帘子,却被崔缄挡住,“别往外看,这里是南山围场!我问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我也不知道!我的头好痛,我也是刚睡醒!”阿阮迷茫,想起昨夜明明还在岐王宅的。
“不是叫你不要再回来得吗?皇上正在那边与诸位朝臣分享今日狩猎的野味!”崔缄一本正经道。
阿阮捂着额头,“九哥哥……他也在?”
“我先带你离开这里,你千万不要出声。”崔缄回头牵匹马来,将她从车中接出,“马车走起来太慢,我骑马载你回去。”便扶她上马。
她手软脚软爬不上去,又跌落下来,崔缄少不得单膝着地,“你踩着我上去!”
“这怎么使得?”阿阮摇头。
崔缄无奈,只好掐住她腋下推她上马,她还是软软地滑落下去,他只好先自己上马,再拉她爬上来,叫她在身后抱紧自己,便驰马往围场之东投去。
城南大街上正在举行集市,崔缄骑马载着阿阮根本难以通行,两人无奈只得下马,在拥挤的人潮中艰难前行。
“崔侍卫,这到底是在哪里呀?”阿阮过去与这崔侍卫并不相熟,如今被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眼下只识得他一人,情感上便只能依赖于他,心想千万别把自己给弄丢了。
“你别害怕,这里是京城最靠南的一个城坊,咱们才从南山围场回来,离你府上还有一段路程。”崔缄耐心解释着,一手牵着马匹,一手拉着她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有时还伸臂帮她挡着,免得被拥挤的人群冲撞到她娇小的身体。
“想来一定是他们仨,是他们三个把我带到那里的,我独自一人却从没去过那里。”她柔声说道,张着眼看街边玩杂耍的,忽然还觉得还挺好玩,这便勾起她的好奇,脸上现出笑容。
“你说的是宁王、薛王、岐王他们吧?”崔缄转眼看她。
“是呀。”她仰头向他微笑,“只要他们三个聚在一起,便一定会胡闹。”
“想来也不是胡闹。”崔缄说得十分笃定。
“为什么?”她不解。
崔缄转眼认真瞧着她,“自从你离宫之后,皇上整整茶饭无思数日,想来三王是忧心皇上龙体,才变着法儿地带你去跟皇上见面。”
阿阮哑然,“茶饭无思……”她喃喃。
“正因如此,你才更不能与皇上见面,那句话说得好,早断早了!”他忽然严肃地道。
阿阮慢慢停住脚步,抬头看着他刚毅的脸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仿佛在宣示着什么,她不是听不明白。
两人相视片刻,忽然她背后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她向前跌去,崔缄托住她手臂,她回头,却见近处搭起的台子上正在演傀儡戏,台下一堆坐在小板凳上的看客热热闹闹地欢呼。
台上正演着明皇年间的□□,“三郎,如此月朗风清,你当真要与妾身盟誓么?”白色幕布后戏子之声妖妖娆娆地传出,并伴随着那两只用兽皮做成的人物剪影的扭扭捏捏。
“……好一似浪子羞愧归故里,往日的荒唐你莫再提。你我的情缘谁能匹,两心之间有灵犀……玉环倾城又倾国,孤王难舍又难离。悔恨眼观流泪眼,断肠妻是我爱妻。双星在上复盟誓,神明鉴我李隆基。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便开始凄切缠绵地幽幽唱起来。
阿阮垂下眼帘,想起那一夜九哥哥看着自己时凄然绝望的一双眼眸。
近几日,她竟是在梦中常常梦到他用那双眸子看着自己。
九哥哥……她心里有个声音轻柔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