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女公子慧眼,敢请僻处一叙!”只是他全身抖如筛糠,口中又时哭时笑,看上去要多滑稽有多滑稽。众人见此,大笑不止。荆策一向苟于言笑,见到此种情形,也是忍俊不禁!
三人便来至酒肆楼上。那人身上穴位尚未解开,一直又哭又笑。半晌,周青耳也看得忍俊不禁,方才出手替他解开穴道。荆策透过窗户,见楼下众乞儿围着那黑脸乞儿半晌,又将他拖至路边,聚在一起谈论纷纷,时而又指指楼上,或怒目而视,或目中畏惧。便“啪”地一声将窗户关上。又随手拉了一条案几过来,靠窗而坐。
那白脸乞儿对二人施了一礼,道:“在下郢都左质,今日惭愧!”
周青阳道:“别那么多虚礼,你说便是。”
原来那左质祖上原是楚王室养马之人。几代人累积经验,至其祖辈时,遂成相马绝技。楚庄王便赐他祖辈为太仆官职,并给予府邸。又因他们家族中男子皆是左臂灵活异常,遂以左为氏。后来祖父卒,他父亲与叔父皆会相马,便兄弟相争承袭爵位,最后叔父死,父亲袭爵。为免下一辈人重复兄弟相残,父亲便立下规矩,相马之术只传长子。
而楚国新王嗜好田猎,甫一即位,便传令他父亲为其相马。他父亲憎恶新王杀侄即位,又汰奢过甚,便在相马之时含沙射影,最后破口大骂。于是楚王下令杀其父,唤其子。左质在家排行第二,自是不会什么相马之术,
“祖辈虽因术做官,隶属微末,但父亲却是极有志气之人,教习兄长相马之术时,便将在下送至郢都名师处学习六艺。只是楚王有召,又派兵士将家门围得水泻不过,无奈,在下便只好与家人诀别,与兄长一道去往宫中。结果远远刚看到楚王,楚王便下令将在下逐出郢都,并且严令,以后都不得再入。”
“后来在下才知道,原来楚王极其厌恶男子粗腰。……在下那时候……”想来左质本也算是养尊处优之人,所以体型上有所偏颇也是正常之事。只是这时候左质却说不出来!
荆策与周青阳相对皱皱眉头,皆是闹不明白。
“这算什么爱好?”周青阳道:“难不成还得让天下间男子都腰如柳枝,迎风能舞不成?”又转眼看看荆策,荆策身形极瘦,周青阳便心中暗暗想象若是让荆策迎风而舞该会是什么样子,一怔,禁不住笑了出来!荆策料到她心中所想,不禁白了她一眼!
左质道:“差不多就是如此,二位可知,如今郢都士大夫们皆是一日一餐,不敢多食。”
周青阳听他此说,倒是一愣,道:“你竟然还关注如今郢都怎样?”
左质并不回答她,继续道:“在下被逐,须是立刻离开郢都才行,官兵押解,连家人都不能告别。便在城郊盘桓数日。后来母亲托人给在下带来盘缠,让在下去吴国,说那儿有父亲生前挚友。在下问起家中情况,来人支支吾吾。在下给些钱财,方才肯说。原来那楚王竟然日日传召族人入宫相马,稍有不得要领处,便下令击杀,竟是拿杀人取乐了!当时之日,家中男子已然被屠戮殆尽!后来在下散尽身上钱财,买通守城小吏,便乘着夜色入城回到家中,却还是迟了一步!在下家中,男女老少,竟在一日之中尽被杀掉,可怜在下小妹,年齿尚未及笄,却被**而死!”说至此,咬紧牙关,眼泪却忍不住滚滚而落!
周青阳只觉得惨怖异常,不禁心中颤抖,眼眶转红。荆策一拍案几,切齿骂道:“一马不得便要戮人全家,竟连小女孩子都不肯放过,这楚王实在可恨!”
左质稍一定神,继续又道:“在下趁夜将母亲与小妹草草下葬,又只能趁夜出了郢都。本想着先到吴国找到父亲好友。结果刚到朱方县,便被这一群乞儿抓了来!他们见在下识得几个字,便逼着在下去给他们做账目。”
“做账目?”荆策与周青阳闻言皆是一愣。
“即是乞索儿,难道还有账目可做?”荆策问道。
左质点点头。道:“这群乞索儿可恨,平日里除了明枪暗夺之外,还会做些拐卖人口,**掳掠良家女子之事!”
荆策听得气愤至极,转身便“哗啦”一声推开窗户,恨不得立时便将那群乞索儿打死。却只见那群乞索儿早已离开,路对面,只站着一个老乞儿,黑布将整张脸都蒙了起来,一手拿碗,一手执箸,似乎眼神灼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这儿。见荆策开窗,便立刻往右而去,身形之快,极是少见,再看脚步,轻捷异常,竟是一绝顶高手。荆策欲要追赶,又怕那群乞儿去而复来,中见若再有此般高手,便是不妙,遂又观察了那老乞儿半晌,便侧身坐在案几上,却不关窗。
“你不是跟他们一道的吗?”周青阳脱口问道。
左质摇摇头,道:“在下虽身无分文,但也决计不会沦落至此。只是在下既为那群乞儿做账目,便不免要发现些事情。后来不小心漏了些言语,那乞儿头头便对在下格外在意。在下也是为了保命,便不得已……但在下绝不敢做那些**掳掠之事。”
周青阳“哼”了一声,道:“我看你离得不远了!”
荆策问道:“这群禽兽难道还有什么其他问题不成?”他心下气愤,便给那群乞儿换了称呼。
左质点点都,道:“在下虽然没什么实际的证据。但是账目流水极大,而且几乎全部流往朱方县,偶尔流往外地,便都是各国都城。而且还要全部换成印子金。”
春秋时期,各国钱币不一,但只有在国家与国家之间礼聘,或游说诸侯,或大宗交易,或国王赠赏时方才使用金币。金币又称印子金,是有特定铭文的扁平金饼,此外还有无印字的金饼与金版等。一般每件净重250-260克。正常的钱币流通通常是铜与银铸造而成,只是形状不一罢了。
荆策与周青阳听左质此说,双双大骇。
周青阳慢慢道:“这么说来的话,这群乞索儿背后竟是有朝中势力的?”
“或者至少也得有个手眼通天之人。”左质道。
荆策问道:“你说这些钱财都是流往吴国朱方县,你也是在朱方县碰到这群人的。那你可有觉察到朱方县有何异常之处?”
左质摇摇头。道:“在下与他们在一起的时日尚浅,他们没有告诉在下这个。据我观察,他们自己恐怕也并不清楚。”
荆策想起刚才窗外的老乞儿,心中一动:“这群乞儿的头头是哪个?你与他可熟悉?”
“就是那个黑脸的。”说罢想起周青阳点他们穴道之事,不禁望了周青阳一眼。正好周青阳听他提起黑脸乞儿,心中便又火起,遂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左质忙低下头去。
荆策心中奇怪,那个黑脸的乞丐虽能与人斗狠,但终究平凡。若他才是众乞儿的头头,那刚才那个老乞儿又是什么角色?便问左质。
左质道:“阁下有所不知,乞儿中间那些拿棍的,是上层之人,日常之事,都是那些手中拿碗箸的人去做的。在下倒是知道那个黑布蒙面的人,据他所说,他是脸上生有脓疮,见不得人,所以才包裹起来。他平日倒是极少做那些可恶之事,只是因为脸上生疮,所以总遭人排挤。”
荆策心下疑惑,那人明明是个武功高手,为何又愿意屈尊人下,宁肯被那些乞索儿排挤。又看看左质,遂觉得这群乞索儿着实透着怪异!
周青阳忽对荆策道:“荆策哥哥,金乌城弟子向来游走列国,行侠仗义,难道竟也不知道这等事情?”
荆策听周青阳一问,反倒恍然大悟:“是了,吴国与中原诸国向来不通消息,若是有人想行此等事情,将吴国作为源头,那再合适不过了!”
左质拱手道:“兄台好推理!在下茅塞顿开!”
周青阳道:“我听父亲说过,吴国这些年蠢蠢欲动,不断骚扰楚国边境。野心恐怕不止在南面边隅而已!”
荆策与左质闻言,皆是点点头。
说到此,二人便知左质并非与众乞儿一道。荆策心想他二人将左质挟到楼上,那么乞索儿群他必然是回不去了,这群乞儿又着实怪异,说不定趁机杀了他也是有可能的。又听他身世凄惨,竟是比自己更甚,不禁心下便有些同情。遂问道:“阁下日后如何打算?”
左质看看他二人,顿了一顿,道:“在下打算继续沿路北上,去晋国!”
周青阳奇道:“去晋国?”
左质点点头,慨然道:“羊羔尚有跪乳之情,左质生于养马者之家,父母祖辈尽心抚养,怎可连一点报仇的心思血性都没有。在下拼死,也得将父母的尸骨合葬。在下要去金乌城。”
“你想去金乌城为弟子?”荆策问道。
左质点点头:“金乌城侠义之名,远播各国,在下若可学得金乌剑法,必得再闯一次楚国王宫。”
“好!”荆策又一拍案几:“可见你也是个热血男儿。”转而想到自己清晨之时,已被师父逐出金乌城,又不禁一阵低落。
周青阳却还不知此事,见他忽地情绪低落,便问道:“荆策哥哥,怎么了?”
左质见周青阳容颜绝美,华彩若英,又知他是青梅酒坞女公子,却声声称呼荆策做哥哥,不禁心下疑惑。
荆策摇摇头,对左质道:“你要是去金乌城,可以去找揽松子。不过要成为金乌城弟子,便得靠你自己了!”
“阁下也是金乌城弟子?”左质问道。
荆策顿了一顿,点点头。又往腰间一探,他想若是左质要去金乌城,那中间路途遥远,本要资助他一些钱财,却只剩下几枚铜币而已。
周青阳见此,不禁掩口失笑。遂从袖中拿出一些银币,递给左质,道:“宛城与洛邑都有青梅酒坞的货物流通商号。你若钱两不够,就说黑伯托你去取一枚海贝,他们自会再给你些。”海贝是楚国初期使用的钱币,周青阳所说,大约只是作为一句暗号罢了。
左质踌躇一下,接过银币,道:“左质与两位公子素不相识,二位如此待我。若来日再见,左质必听从二位驱使!”
周青阳笑笑道:“只是些许钱两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遂三人散去。周青阳方知荆策被驱逐一事,荆策心中闷闷不乐,便只顾走路。周青阳看他片刻,忽地笑道:“荆策哥哥,我倒觉得这次你师父逐你出金乌城,挺好。”
荆策奇道:“为什么?”
周青阳道:“你们金乌城破规矩那么多,弟子们天天都跟背了两座大山一般,老气横秋的,不好!”
荆策仍是闷闷不乐,忽地心中一动,问道:“你怎么知道?”
周青阳却似乎答非所问一般笑道:“我怎么知道?难道你在城中没有时不时地不遵师训?没有我行我素?要是我,我也逐你出城!”
荆策一愣,大着胆子说道:“你别,你要是也把我驱逐了,我就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了!”
周青阳看他一眼,忽地脸上飞红,轻声道:“谁要驱逐你了?我才不要你!”却是语调格外的婉转柔美。荆策见她低头如羞,心中波澜顿起,滔滔千丈,忍不住伸手要去握住她。周青阳却躲开了。又冲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