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她在赶去淮北的路上,想了数次要如何面对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的外祖家人?如何讨好他们?如何相处……
前几日重逢容嘉宁,嘉宁说他会帮她找回舅舅,这期间她也有想过见舅舅是什么样的场景,暗暗捉摸日夜不休。
半个月过去了,她没有收到来自容嘉宁的任何消息,心里也渐渐断了这念头,然后就是掩不住的失望,可能自己就是亲缘薄吧,终归是要一次又一次的燃起希望然后再失望。
柳觅初现在有许多的疑问,憋了满肚子不知往何处发泄。甄朗云怎么会知道舅舅的事?如何赶在了容嘉宁前面?他一定早就有消息了,可是直到半刻钟前他一直都掩饰的很好……
当然,眼下这些都已经被摆在了脑后。这个凭空冒出来的舅舅带给她的感受太过激烈,一时半刻她尚且反应不过来。
可是到底难掩心底的激动,她又有亲人了,不再是孤零零一人了。这场认亲老天爷叫她等了太久太久,隔了两辈子,上辈子所缺仿佛才逐渐一一圆满。
近亲情怯,此刻知道了汤自酌的真实身份,她反而不敢靠近更不敢言语,若是舅舅只存在于她想象中,那她尚且可以告诉自己若是有一日找到了舅舅,舅舅必定会把自己当做家人,免她漂泊无依之苦。
可是眼下终于见了,她又怕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样好,毕竟世事多变,她于汤自酌而言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十七年不曾谋面的外甥女,见一见再问候几句,已是仁至义尽。
不是她生性悲观,而是在她短暂的人生中已经经历了太多离别,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提前做好准备到时也好不要太难过。
甄朗云轻轻在她身后推了一把:“我出去看看,烦请舅舅照看。”
柳觅初不想要他走,手指死死揪着他的衣袖。
他只是轻叹一声,说:“乖。”
脚步声渐行渐远,一时之内屋内只剩她二人,柳觅初双唇紧抿,绷着下颚,手指死死掐着褙子下段。
“这几年发生的事你的夫婿已经都同我说了,我只恨没有早些回来,若是能早些……”说到这里汤自酌又开始流泪,似乎不忍再继续说下去。
“你母亲为你取名念安?”他又问。
柳觅初点了点头。
“……你不要怕,你长到这么大,舅舅还什么都没来及为你做——你有什么想要的、或是想做的……无论你是怎么想的,都告诉舅舅,舅舅定当竭力满足你。”这么一番不长的话,他说的数度哽咽。看向柳觅初的眼神既期待又悲伤。
眼前舅舅的轮廓与不知怎的与父亲的重叠在一起,忽隐忽现,仿佛父亲从前说过相同的话。
“念安,你有什么想要的,告诉爹爹?”
她还能有什么想要的?她想要的东西素来很简答,只要父亲一直陪在身边,不过追求一份再简单不过的安稳,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实现,难不成这也算贪心?
眼泪都逼到了眼眶,流不出来。
她又叫了一声:“……舅舅。”
满腹长谈无从说起,到了嘴边又吐不出来。
汤自酌擦了擦眼泪将她拉坐在一旁的竹椅上,嘴角扬起一点欣慰的笑意,算是应了这一声。他这才顾得下上下打量她,见她脸庞可见圆润,气色也好,穿着打扮更是没有些许吃苦的样子,这才又舒了一口气,随即便是沉沉的感叹。
“我离开家也有十多年,关于你母亲的消息一点儿都没得到,说来是数不尽的惭愧,竟不知她那样年纪轻轻便去了……你父亲自然是好的,守着你没有再娶。谁知就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都过去了。”她轻轻答道。
“是啊……都过去了,只是不知你一个女子,这三年究竟是如何过来的。”汤自酌嘴角的笑容苦涩,眼神满含心疼。
他一想到半大的孩子,千里迢迢去淮北找外祖,结果却是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了,那时她该是何等的难过。心里便心疼的不得了,恨自己为情所困这么多年终究放不开,恨自己自诩书读千万却不能明白这样简单的道理。
一气之下离家这么多年,苦的竟是所有人!
若是他当年能早些回来,她唯一留下的孩子现在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不用像现在这样嫁与旁人为妾,默默吞受着本不该受的委屈?
只是他也明白,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晚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能做的只有尽自己作为舅舅的力,竭力弥补,竭力让她后半生好过。
孩子没了亲人,他就是她的亲人,只盼现在还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