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巫用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天空,那是仲夏的午后,阳光如瀑,将整个永延宫晒成了白地。李贵嫔的惨叫声穿插在酷热的阳光中,声如擂鼓。高宗皇帝有心叫她忍一忍,低声一些,但他毕竟也是第一次见女人生产,看到皇后忙忙碌碌地指挥着宫女和御医们,这话也就说不出来了。
“旁遮,”国巫沙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黑毡之下,可辨男女?”
高宗皇帝一愣,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李贵嫔的惨呼声中忽然响起一声婴儿的啼哭,接生的仆妇快步走出宫室,跪在帝后面前,喜气洋洋地道:“恭喜陛下,李贵嫔诞下大皇子!”
等到高宗皇帝回过神来,国巫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层层的宫门之后,她只留下了一张写着鲜卑名的羊皮。
“‘呼罗时’,贤者。”高宗皇帝自己的鲜卑名“旁遮”意为勇者,对于大皇子这个鲜卑名就有些微妙了。不过后来大皇子果然成为了饱受臣子赞颂的皇子,并因此受封太子。其后几位皇子诞生之时,高宗皇帝就不曾亲临,只是看了国巫送来的鲜卑名,并在皇后为皇子之母所写的册封诏书上加盖玉玺罢了。
对于沈贵妃腹内这个孩子,高宗皇帝实在是寄予了极大的期望。从郑御医诊出喜脉开始,他便不遗余力地向臣民们展示自己的喜悦。他不仅大肆赏赐百官,还封赏后宫,连多年未得宠幸的贵人阮氏都获封淑妃。
纵然有人窃窃私语,暗道贵妃腹中若是一个男孩,只怕这帝京中又要掀起血雨腥风了。但从表面上来看,整座天枢宫都沉浸在了喜悦里。
沈贵妃临产这日,高宗皇帝不得不在鸿胪寺的催促下举行宴会,欢送即将启程的吐蕃王子,但他一早就派人前往帝京郊外请来国巫。此时听到皇后提起,高宗皇帝不由得点点头,道:“正好,朕有事与国巫商谈。”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国巫所在的屋子,也不管举着伞为他遮雨的内侍差点绊倒在台阶上。
高宗皇帝推门的时候,国巫正靠着桌子打瞌睡,几根白发在烛火上飘过,发出了焦糊的味道。等她看清眼前的人时,高宗皇帝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的语气里不仅带上了催促的意味:“国巫,请问这孩子几时能够降生?”
“你还是这样性急,旁遮。”国巫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她身后的烛火晃了晃,忽然熄灭了,整个屋子陷入了黑暗。
国巫的声音带着幽幽的冷意破空而来:“旁遮,若我说此女便如今日的风雨一般,将给天枢宫带来灾祸,你待如何?”
高宗皇帝迟疑道:“国巫何出此言?这……”
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将昏暗的室内照得通明。高宗皇帝吃惊地看到平时一副腿脚不灵样子的国巫,迅捷地走到门前,朝着天空望去。
说来也怪,便在此时,风停雨收,天空中乌云散尽,若不是地上还残留着水迹,直教人觉得刚刚的风雨都是幻觉一般。
国巫指着遥远天际,道:“那颗星星便是‘都辰额’。”高宗皇帝顺着她的手指朝那无尽的夜空看去,只有一片苍茫混沌的黑色。
他脑海中还惦记着刚刚国巫的问题,还没张口,芷芳殿内已经响起了孩子嘹亮的哭声。
国巫又恢复了那垂垂老矣的模样,道:“这个孩子,便叫‘都辰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