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惊蛰一过,函谷关就下了一场剑雨。
惊波剑陆云亭和万铢侯金满一路从洛水打到函谷关上,剑气斩风也斩雨,差点撕裂了箭楼上插着的旌旗。守关大将却不得不按下怒火,压下士兵们拉满的弓弦,唯恐引来战火东移。
两人足足打了一天一夜,削了关外半面青山,可也没分出个胜负。倒是这消息不胫而走,成了两京古道各个茶寮里固定的谈资。
两京古道横贯东西,又有函谷关、潼关两道雄关踞守,是有“山河表里”之称。然而这条襟带两京的大道最近也不大太平,春风中总夹着些剑雨,刮出了几分行路难。
疾驰的马车卷起落叶,车厢里坐着的富贵公子脸上却无任何难色,眉飞色舞的脸跟他的玉石腰带一样散发着润泽的光。若不是过分丰满的体态让他在狭小车厢内失去了灵活,他或许还能趁势比划几招。
“……你不知道那时剑声雷动啊,陆云亭一剑下去得削了有十几株参天大树,断面儿整整齐齐,一棵不落全栽在下边儿涧水里,差点把水流都给截了。金满就踩着这落下的断木凌空跃起,十指金线一甩,直把树叶绞成了碎渣,可结果呢?陆云亭没削断他一根线,他也没能绞断陆云亭一片衣袖。依我王子灵这么多年丰富的见识来看……”
王子灵对面坐着个妙龄少女,时而掩嘴惊叹,杏目微睁,教他说得愈发兴起。天将要黑了,赶车的老奴提议找个地方歇息。王子灵疼惜佳人欲寻农家借宿,马车便拐入旁边小道。
日暮里,青烟起,逐水而造的屋舍里正好飘出饭菜的香味。王子灵掀开帘子嗅了嗅,精准地闻到了腊肉和叫化鸡……还有鲫鱼的味道,于是不等老奴伺候便下了马车,殷勤地为少女引路。
少女羞怯地低头笑着,王子灵自觉受到鼓舞,便要去敲门。那是一家稍显富裕的人家,屋外还有个土坯围墙。老奴却忽然在空气里闻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急忙上前阻住,“少主,且慢……”
然而他低估了自家少主子急于表现的心情,喊声与开门声几乎同时响起。洞开的破旧木门并无任何稀奇,屋中摆放的简陋桌椅也无任何稀奇,只是这满院尸体横陈,教少女不禁花容失色。
她捂着嘴压住了半截惊叫,老奴浑浊的眼里却暴露出与年龄毫不相符的精芒,一个箭步冲到前面护住他少主子,一手拦人一手握住腰间短刀,凌厉且充满戒备的目光钉向屋内唯一活着的人身上。
他不光活着,甚至纤尘不染地坐在死人堆里吃饭。
诡异,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横陈的尸体,有男有女,姿势各异。刺鼻的血腥味因为大门的洞开而开始流动,萦绕口鼻。堂屋里只剩下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桌子,折了一只脚倔强地站着。而那个穿着天青色罗衣,全身上下干净到与这番场景格格不入的男子,正坐在桌前拿着一只细颈白瓷酒壶倒酒。
他倒的是黄酒,不如何名贵,但与这简陋的农舍倒也相得益彰。
酒水满杯,他放下酒壶抬起头来,露出那张约莫二十四五岁的看似平凡的脸,道:“此处乃鸿门宴,杀人堂,不管大王小鬼,还请速速离去。”
“你是何人?这户人家为何都死了?”王子灵站在老奴身后,挺直了腰杆挡着少女。
“这与你有关吗?”男人的声音有些飘忽云层间的空灵感,正如他身上那件罗衣一样干净,但衬着他此时的表情,却又夹杂着些邪气。
这莫不是什么邪魔歪道?王子灵深知那些妖人就喜欢打扮得人模狗样,今儿个被他碰见,当然是要为民除害。然而老奴却沉声道:,“少主,你先退出去。”
老奴眉头深锁,屋里那个年轻人给他的感觉很危险,这儿不是久留之地。
王子灵却不愿就此离去,杀人了啊,好几个人呢!他若是不闻不问地走了,还有没有良心了?况且还有美人看着呢!
“不,柴叔,我王氏……”
“你王氏名门世家,怎可作出此等藐视人命的行为,对不对?”男人笑着,眸光微微上挑,似是感应到什么,“恕我直言,因为你太啰嗦,现在已经走不了了。”
“你什么意思?就凭你也敢……”王子灵气上心头,这妖人定不是个好的,连他王家也敢奚落。然而他话说到一半,柴叔忽然回身将他扑倒,“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数道银色流光从四面八方袭来,隐约有金石之声。王子灵瞪大眼睛看着一道流光砸在他手边,末端轻颤着散去微光,露出细长的本体。
混元箭,是附了元力的混元箭!
王子灵吓得赶紧缩回手来,余光瞥见近在咫尺的门口,立刻就要爬起来往外走。然而柴叔警觉,一把将他拉住,连退几步。
敌人从前门入。
先来的不是人,而是一柄飞剑,一柄看起来沉重无比的黑色铁剑。伴着主人的怒吼,快若闪电般刺向屋内。
“孟七七!出来受死!”
黑色铁剑刮起劲风,差点扇了王子灵一个大耳刮子。他捂着脸张大了嘴努力捋顺自己的思路——孟七七?!
他豁然转头,就见屋里的那个男人已然放下了酒杯。左掌在桌上借力,整个人便身轻如燕般向前空翻,顺势躲过了迎面而来的黑剑。
天青色的衣角拂过剑气,孟七七利落地在腰间抽出一把秀气长剑,毫无花哨地击中黑剑剑柄。
“铛——!”两剑交击,孟七七刚巧落下,足尖在桌面上轻点的同时转过身,一剑将迎面而来的两支混元箭斩下。
断箭当啷落在地上,三条腿的桌子却还稳稳当当地立在孟七七脚下。
王子灵看着孟七七再度与黑剑战在一起,心惊胆颤的同时不由想起这些年在关外听到的传闻。秀剑,孟七七,这不是那个四十九剑斩你爹的那个孟七七吗!
妈呀今天倒了血霉了,王子灵浑身一哆嗦,“走,赶紧走!”
“走不了了。”柴叔持剑守住王子灵,神色凝重,“四面都有人。”
而且这些人把他们当成了孟七七的同伴,打得一个比一个狠。
王子灵现在只恨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多管闲事,这种恨怕只能抽自己两巴掌才能抵消。
这孟七七也真是的,仇人怎么那么多!
王子灵捏紧了自己的浑天杵,却并不期待这把只有普通剑一半长的本命武器替自己打出一片天,他想凿墙。
既然人都翻墙而入,那他直接把墙凿了,从下面走。打什么打啊,跟他有什么关系啊,逃命要紧啊!
“掩护我!”王子灵交待柴叔一声,转身就抡着杵往围墙上招呼。农家小院的围墙再结实也结实不过他的宝器,就这一砸,塌了个窟窿。
王子灵喜上眉梢,然而下一刻,这喜色便僵在他脸上。外面正有人欲翻墙而入,眼前突然来个窟窿,跟王子灵打了个照面。
双方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下一瞬,对方提刀砍来。
王子灵立刻一杵子迎上,大吼一声,声势十足,“柴叔救我!”
可他余光瞥过去,柴叔正与从另一侧进入的三人缠斗在一起,救援不及。王子灵心中大急,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剑光袭来,还不待他看清到底是哪柄剑,一只手就从背后伸过来大力地将他的头往左边一掰。
秀气的长剑,擦着王子灵的耳朵过去,精准地刺入敌人咽喉,一剑毙命。
王子灵危机得解,可满心畏惧不曾减弱分毫。他已经知道身后这人是谁了,见鬼的孟七七啊!
“王公子好运气啊。”孟七七的手自然而然地滑落在他后脖颈上,调笑的声音吹拂着王子灵的耳垂,“你说如果来追杀我的人一不小心把王家的少主给杀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别、别别、别……”王子灵欲哭无泪,“他们其实也不怎么待见我,真的……”
“急什么,一个玩笑都开不得,真无趣。”孟七七含笑的眼里闪过一丝寒芒,秀剑翻转挡下斜里刺来的一剑。手腕一震,细长的银剑上飞快掠过一缕光华,把对方那柄看起来更为宽厚的长剑寸寸震裂。
恰在这时,方才与他纠缠许久的黑剑当空袭来。孟七七一脚将王子灵踹到墙角,提剑迎上。
昏黄的暮色,被剑光涤荡。
王子灵栽了个跟头停下来,上下倒转的视线给他呈现出一个截然不同的画面。银亮的秀剑,光芒如月般皎洁,天青色的身影翩若惊鸿,轻盈的罗衣在不停的辗转腾挪中如云般飘逸。
他忽然又再度想起那些似假还真的传闻,关于四十九剑的传闻。
恰在此时,黑剑的主人终于出现在暮色里。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劲装,头发乱七八糟扎在脑后的男人,身材异常高大。看到他的第一眼,王子灵就忍不住心噗通狂跳。
这是关外的那个黑魔,关外那么多亡命徒,烧杀抢掠无恶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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