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间,画舫靠了岸,船身撞到石头,重重晃动了一下。
德晔从靖王胸前仰起脸,她的下巴轻轻蹭在他衣襟上,迟疑着说:“靠岸了,我得走了……委实出来的太久,怕画红担心。”
画红一没主意,只会去找夏侯锦。
德晔不想把事情闹大,耳边听见岸上喧闹的人声,买的卖的,热闹非凡。她不是很有兴致再去闲逛了,一会子上了岸便直接回去。
裴若倾微微松开了德晔,她面颊上红扑扑的,眼睛却分外清明。
兴许,她就是这样,看起来楚楚可怜仿似任人摆布,实则从来都有自己的想法,一旦决定了,旁人恐难左右。当初她大半夜能打晕士兵一个人下山去到庄王城里,寻常男子都不见得做得到。
“你果然要走?”
裴若倾面向湖面,背对着她,声音里透出几分漠然,“今日一别,再见便只当你是晋人。”
从此为敌的意思?德晔一讶,随即明白过来。
正如画红一直反复提醒她的,大晋大殷势同水火,何况靖王和表兄台面下更有私人的恩怨。
当年小小的德晔帝姬在少年裴若倾身上骑大马,他不堪羞辱,恼怒之下把她甩了出去。
德晔磕伤了脑袋,也因此夏侯锦才去对付的裴若倾,甚至动用残忍的私刑囚禁了他数日……
德晔要去投奔大晋,而不是选择跟靖王在一起,那么自此以后,他们同晋殷一般,亦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不会再见了……我只怕也没有机会同你作对。”她望住他的背影,落寞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仿佛还残有他的体温。
德晔懂得当断则断的道理,垂下眼睫道:“阿允今后要对自己好一点,受伤了就把伤养好,否则落下病根却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叮嘱他这些,只是不说出来,今后再也没有机会。
一时思及殷帝,顿时说道:“一定要防着你那皇兄,他忌惮你,今后不知会做出什么来。”怕他以为自己杞人忧天,她举例说:“我父皇便是太信任皇叔,才被亲兄弟给害了,不是战场的敌人,也不是刺客,却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血流三日不绝,在寻常人家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杀了兄长一家子,独独留下了德晔一个。
她至今不懂皇叔为什么会放过自己,说完这些,裴若倾毫无反应。德晔叹了口气,也是,自己能想到的,他必然老早就想到了。
往门边走了几步,回头去看他,他仿佛被窗外的景致吸引住了,并不向她道别。
德晔真正放弃了,开了门,大步而出。
身后,靖王肩背略略一紧,许久,他转过脸,面容在背光的阴影里模糊不清。
……
德晔上了岸,心下茫茫的。
走路看着脚下,身边人流掠过自己,她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没有着落点。现在下定决心投靠大晋了,可是为什么一定要仿佛她变成了裴若倾的仇人呢?
她从来都没有真正选择的权力。
人生会一直如此么,不是向左,就是向右。
德晔丧气地回到罗自达的府邸,她才一跨进门画红便跑了出来。
还以为她要问出去做什么了,画红却压低声音指了指明间的方向,“帝姬怎么才回来,太子殿下来了多时了——”
德晔脚下一顿,迟疑着,“哪一位太子殿下,是表兄,还是堂兄来了?”
“逸太子,”画红的表情有些凝重,“奴婢瞧着,殿下心事重重,脸上黑沉沉的,大有来者不善的意思……”
“他做什么找我的麻烦来,我莫非还欠着他什么了?”德晔满脸的不以为意,她根本瞧不上堂兄。
澹台逸当真一点本事也没有,自己一个人从都液城逃走了,这么久了,除了四处逃窜可有什么建树?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做好了准备,不论澹台逸今日做什么来,她都不予理睬。左不过就是东三军不买他的账么,他才来投奔的大晋,有什么不痛快也不能撒在自己身上。
江山都败在他们家手里了,她还觉得冤呢。自己要是有个亲哥哥,哪里有他蹦跶的地方。
一跨过门槛,澹台逸便看了过来。
两厢里都是对望着,德晔有些唏嘘,堂兄胡子拉碴的,仍是那副英俊的面容,只是昔日不可一世的气焰都在眼中寂灭了。丧家之犬……也难怪靖王提及澹台氏总是面露讽意。
“德晔算是回来了,真真叫皇兄好等!”澹台逸突出了“等”字,一撩袍重新坐了回去,比比下首的位置,示意德晔落座。
他倒把自己当主人了,德晔垂着眼睫跽坐下去,把袍子整理好,两手捧起茶轻轻地吹。
澹台逸咳嗽了一声,虽然往昔他们接触不多,但是家宴上见过不少回。她以前不过那么一丁点大,见了人气都不敢大声喘,如今翅膀硬了,倒似跟自己摆谱一般。
彼此的情况皆是心知肚明,澹台逸也不打算绕弯子了,他们没什么亲情抑或国仇家恨可以叙,便开口道:“下回竟不要再做男子装扮,身为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德晔眼下到了可以许人的年纪,更应该谨言慎行……”
顿了顿,呷了口茶,“为兄此番游历在外,途经大梁巧合之下却与大梁国的汝广王结实。汝广王去岁新去了王妃,为兄与他一见如故,便与其商定好了,将德晔许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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