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那位兰公子可有娶妻?”微云听得入迷,撑住下颌,问道。
陈氏一笑:“怎会?这兰氏清高,哪里会娶我们这些凡尘俗女。后来,后来他回江阴去了。”
微云轻笑:“莫不是母亲也暗恋过那兰公子吧?”
陈氏老脸一红,唾道:“又不单是我一人。”
“外面那位兰公子,比起当年那位,更加清贵、美貌、俊俏。也不知他会掀起怎样的风浪?”陈氏眼里流露出好奇。
兰摇光轻轻咳了咳,面容淡淡,愈发俊秀清雅。
夜幕低垂,灯火辉煌。
马车驶入了帝都内城,街道上车马川流不息。
本来半个时辰就可到谢府,但是这条路她们走了两个时辰。只因每走几步,马车就要被堵住。
迷妹们的尖叫声划破长空,热情堪比当年微云去看演唱会时的场景。鲜花蔬果纷繁而来,掷入了她们的马车。
陈氏看得喜笑颜开,连连点头:“如此才对。”
微云朝着马车壁里缩了缩,看着清香扑鼻的鲜花和鲜果,玩笑道:“母亲,兰公子日后若是缺钱了,去大街上走一圈,便可开个水果铺子。这是无本的买卖,定能银钱滚滚,财源广进。”
陈氏戳了她额心一下:“尽是孩子胡话。”
谢如渊忽地大叫:“谁,谁扔了我榴莲?哎哟。”
新月当空,晚风浮动。
回到谢府,已是半夜。兰公子向陈氏告辞,谢如渊揉揉被榴莲砸得红肿的额头,依依不舍道:“摇光兄,改日我邀你来谢府一聚,可千万不要推辞呀。”
兰摇光清清冷冷:“不会。”
谢如渊纠结了一瞬,鼓足了勇气,讷讷问:“摇光兄,你……你会邀我去你家做客么?”
微云扶额,只觉得哥哥太过丢人。
兰摇光道:“会。”
谢如渊满脸傻笑,嘴巴裂开了一个口子。
微云扯了扯谢如渊衣袖,让他稍微收敛一些。回神时,兰摇光眼光淡淡地扫了过来,淡蓝幽光流转,光彩惑人。微云有一瞬恍惚,竟似把持不住一般,心头颤颤。
她凝住心神,朝他轻轻一笑。兰摇光抿唇,矜骄地含齿微笑。
微云心中暗暗惊奇:这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有种说不出的魅意,摄人心魄,不似凡人。
微云按捺心中疑惑,与陈氏进了府。
六月炎夏,七月流火。
谢如渊捧入了白玉小缸,小巧玲珑,恰恰可放在手掌里把玩。小缸中浮着一朵睡莲,剔透雪白,盈着淡淡的光,花蕊纤细可现。
微云问:“这是什么?”
“这是花家商铺卖的,叫‘佛手莲’,只有婴儿拳头般大小。”谢如渊满目赞叹与惊奇:“不光是雪白,还有鹅黄、嫣红与淡粉色。无论是放在窗沿还是案几上,都可增添一抹绿意,浮动一层香气。”
微云摇摇团扇,送来许许凉风,含笑:“阿兄可不是如此细致之人,这番话是别人说的吧?”
谢如渊脸颊绯红,扭过眼:“这是我送与妹妹的,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再为你找些别的颜色。”他大步离去,跨出门槛时还绊了一下。
微云心里沉了沉。
次日一早,待谢如渊离开谢府不久,微云向陈氏说了一声,带着丫鬟流月出了门。
她故意去了只招待女子的茶楼,着令马车在外守候。微云让丫鬟流月在包房中喝茶等待,自己却从茶楼后门溜出,跑到成衣铺子买了一身衣裳。
她换上新衣后,戴上了长垂至肩的帷帽。
花氏商铺在帝都颇有名声,稍加打听就找到了。
进入店内,可见雅致格局,大气陈设。铺子内里空间开阔,货品琳琅满目,竟似后世的超市一般。每走十步就有训练有素的小丫鬟笑盈盈地迎上来,为她介绍店内物品。
微云转了转,逛到了卖花卉的角落,正碰到了谢如渊与一女子说话。
谢如渊道:“婉婉姑娘,多谢你的睡莲,我妹妹很喜欢。”
花婉婉眉目美艳,却有一种冰冷清高的气质。她颔首:“不必客气。”
花婉婉波光潋滟,含情地凝视着谢如渊,唇齿露出轻轻的笑意:“听说王尚书寿辰将至,介时他家会用上许多鲜花干果,可否劳烦谢公子为花家引荐一番?”
谢如渊许诺:“姑娘放心,在下定然竭尽全力。”
“多谢。”花婉婉淡淡一笑,从谢如渊身旁走过,轻纱不经意地拂过谢如渊的手,留下女子馨香。
花婉婉捧起一茎粉莲,轻嗅花香,窗外是薄薄云烟,碧波茫茫,采莲的女子歌声渺渺。
她嫣然一笑,轻声:“采莲归,绿水芙蓉衣,秋风起浪凫雁飞。”
谢如渊凝望她,心头跳了几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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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王尚书寿辰,微云与陈氏出门,竟然碰上了神隐的谢翰林。
谢翰林为了纳不纳妾与陈氏生气,微云都替他脸红。不过这次谢翰林倒像是铁树开花,临老了非要追求真爱,竟然不肯屈服。
陈氏一直冷笑:“他要闹随他,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与他同年的进士都做到了一品大员尚书的位置,就他还在翰林院侍讲的位置上,呆了整整十年,我都替他羞愧。”
陈氏嘴上骂着,还是拨了一辆马车给谢翰林,她冷冷道:“若不是为了微云婚事,我一定会让老东西徒步去尚书府。”
尚书府门庭若市,灯火辉煌。
王夫人身旁站着一位女子,身姿婀娜,清丽可人,凤目含笑。
微云心中暗暗诧异:阿兄谢如渊替王尚书府引荐花家不过半月,花婉婉竟然能站在王夫人身旁,与她极为亲昵。这番本事,可不容人小觑。
陈氏心直口快,已经问了出来:“王夫人,站在你身旁的女子,我竟从未见过,不知是哪家千金呢?”
王夫人笑道:“我没有福气,哪里生的出这么蕙质兰心的女孩。她是花家的小姐,是我邀她来府上做客的。”
“花家,朝中官员可没有姓花的,莫不是商户花氏吧?”女眷中一位夫人失口喊道。
屋内顿时嗤笑声不停,细碎耳语不断。
花婉婉脸上闪过嫉恨,却瞬间恢复了不卑不亢、清高孤傲的模样。
王夫人笑道:“婉婉聪明伶俐,我心里十分爱重她。过些日子,我打算收她做义女。”
笑声收起,女眷们都怔住了。这花婉婉何德何能,竟能得王夫人如此力赞?
女眷收敛心思,面上笑意和煦,均恭喜王夫人眼光如炬,能得到如此乖巧伶俐的义女。
花婉婉唇角含笑,眼里的傲然,都化作了一片春水,碧波荡漾,显得愈发的从容自得,气度端方。
室内言笑晏晏,宾主相得。
花婉婉俯身在王夫人耳畔说了些话,王夫人轻拍她的手,眉目慈和。过了一会儿,花婉婉悄然地退下,微云找了个借口,离席跟去。
一路穿花拂柳,路过一片蔷薇花圃,微风袅袅,层叠花瓣被吹得摇摇晃晃,随风而舞。
又过了一道花枝缠绕的月洞门,粉色小花缀在绿叶中,可爱怡人。
微云在月洞门下等了一会,听到屋门关上,才蹑着脚步进去,躲入花丛后的红漆窗下。
屋内花婉婉柔柔的声音传来:“朗之哥哥,你身体刚好一些,莫要急着出去。”
王朗之笑道:“婉婉,多亏你治好了我。一想到前些日子,我半步都出不得门,见不得光,顿觉后怕。若是此生我只能躲在见不得人的屋中,可不是要郁郁而亡么?说来也奇怪,我到底得的是什么怪病,一见到自己影子,我就头疼欲裂,难受至极。吃了多少药,看了多少御医,竟都没用。”
花婉婉轻轻道:“这世上哪有见到影子头痛的病?不过是朗之哥哥多心,臆想罢了。我不过是略通歧黄之术,正好会些安神凝气的偏方,对上了朗之哥哥的病症。我……我哪里比得上御医呢?”
“不,婉婉,你是我见过的……最为特别的女子。”王朗之深情道。
沿着细小的窗缝,勉强可以辨出王朗之捉住了花婉婉的手。花婉婉并未拒绝,只是目含柔情,淡淡而笑:“我不过是商户之女罢了,哪里特别?”
花婉婉低下头,语气自怜:“罢了。”她语气欣然道:“我今日见到了朗之哥哥的未婚妻谢氏小姐呢,她是位清秀知礼的女孩,朗之哥哥真是好福气。”
王朗之有些痛苦,忍住深情:“婉婉何必提不相干的人,她不过是一块淤泥,而你是那月中仙子。你可知……可知我……”
花婉婉娇羞别过头,柔光浅浅。她抽出自己双手,柔声道:“朗之哥哥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屋门打开,微云埋下头,在花丛后一动不动。
等到花婉婉身影走远,微云听到王朗之喃喃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能写出这般诗句的女子,这世上能有几人呢?哎,婉婉,婉婉。”声音怅然至极,竟似痴了一般。
微云趁着无人,出了月洞门,回了室内。谢氏嗔怪地用绣帕抹了抹她的汗:“去更衣怎会这么久,莫不是去贪玩了吧?”
微云绕着她臂膀,撒娇道:“还是母亲懂我,路上看到一只蝴蝶,忍不住扑了几下,竟误了时辰。”
谢氏边走边笑:“闺阁女眷都去了水榭长廊,你与我同去,凑个热闹。听说花家新出了什么‘麻将’的东西,十分有趣,我们也去学学。”
“好啊。”微云将额前的碎发拨了拨,挽着陈氏道。
水榭幽长,潇湘竹帘遮挡了热气。丫鬟摇动三片木头椽子制成的风叶,底下放着冰水,凉气随着转动的风叶送出,清凉至极。
一路可听见“哗哗啦啦“搓麻将的声音。
王夫人笑眯眯道:“糊了。”
一群人恭维:“王夫人今日鸿运当头,当真好福气。”
不远处,一群闺阁千金围着花婉婉。等微云走近,花婉婉轻轻扫了她一眼,有淡淡的不屑与嘲弄,然后移开。
方才这群官宦千金都瞧不上她商户之女的身份,此时倒是打得火热。
花婉婉掩住目中得色,清清道:“除了面膜,我偶然还看了几本古书,得了一套保养的手法。若是净脸前,跟着做一做,不仅能使肌肤细腻,还能减少皱纹呢。”
“快教我们。”有小姐已经迫不及待。
花婉婉一笑,伸出纤手,做了一遍。微云瞧着,像后世一些美容的手法。
花婉婉豪不藏私,又不提要好处。一时之间,诸位小姐都白白受了她恩惠,拿人手短,众人都不好意思再冷落花婉婉了。
笑闹了一会儿,礼部侍郎家的小姐摇了摇绢扇,慵懒道:“夏日炎炎,也忒过无趣了,不如来作诗游戏吧。”
工部尚书千金道:“不如请人抄录下来,说不准我们日后也能流芳百世呢。”
礼部侍郎家的小姐哂笑:“就你主意多。”
微云道:“那我为众位姐妹抄录吧。”
礼部侍郎小姐道:“微云妹妹不单要抄录,还要负责出题呢,如此才公平。”
众人道:“说的即是,素闻谢翰林习的一手好字。微云妹妹耳濡目染,不学以能,我等也正好见识一番。”
微云掩唇:“姐妹们都懂我,知晓我才疏学浅,让我胜任抄录之职。我不擅作诗,出题倒可勉强胜任。既然如此,我就洗耳恭听诸位姐妹的惊世之作了。”
工部尚书千金吃吃笑道:“就你促狭。”
微云铺开宣纸,挽袖执笔,凝眉苦思,叹道:“以往姐妹们多以草木入题,如今我们不如另辟蹊径,吟诵美人如何?不消哪个朝代,是何身份,只需切题即可。”
众人笑道:“此题新颖,别具一格,甚好!”
礼部侍郎家的小姐点头:“免得有些人拿陈年旧稿充数。”
工部尚书千金朝她做了个鬼脸,引得笑声一片。
水榭长廊上微风习习,不时有酸梅汤、玫瑰露、金盏菊羹、葡萄酿呈上。
诸位闺阁千金抿唇苦思,揉头冥想。
正打着麻将的一群夫人好笑道:“也不知这些调皮促狭鬼又闹什么幺蛾子呢。”
王夫人和蔼道:“随她们闹,我就喜欢听她们的欢笑声。”
礼部侍郎小姐忽地嚷道:“有了,我有了。”
她站起来,手指点着掌心,念道:“原是溪头慧女郎,苎萝山下浣纱忙。哪知孤村藏美色,馆娃宫里笑君王。”
微云提笔写下,笑道:“姐姐才思敏捷,诗名就叫‘西施’可好。”
这个时代与微云前世所熟悉的朝代略有偏差,隋朝并未被唐代所取代,延续了几百年后,出现了如今的燕朝。
隋朝以前的历史倒是与她所知的一致,所以西施的故事也是有的。
过了一会儿,又有小姐道:“我也有了句子。”
“你且听好,悲歌惊四帐,汉兵旌旗生。大王已末路,挥剑报君恩。”
微云录下,微笑:“此诗咏虞姬,悲歌慷慨。”
工部尚书的千金一直咬着绢帕,跺了跺脚:“哎呀,不管了,我要说我的诗句了。
她眨眨眼,声音娇俏:“人言美人多怜惜,挽歌痛哭泪涕涕。不如坐下喝碗茶,吃块凉糕笑嘻嘻。”
礼部侍郎小姐手中绢扇坠落到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拧了工部尚书千金一把道:“这首诗的名字就叫‘青青’算了,我说怎地,倒是这么个流芳百世呢。”
工部尚书千金的闺名正是青青,青青低头,求饶:“哎哟,千万别,众位姐妹饶过我吧。”
笑闹声起,不一会儿,又有十几首诗出来。有人道:“花小姐还未说呢。”
花婉婉道:“我不善诗词,说出来怕贻笑大方。”
青青道:“连我这般滥竽充数之作都敢说,你不必害羞,再烂也烂不过我。”
礼部侍郎小姐戳她一下:“青青,你还知道自己是滥竽充数呢。”
花婉婉笑了一下,含着风情,声若乳燕:“那我就献丑了,作的不好,请姐妹们包含。”
花婉婉起身,莲步轻移,暗香浮动。她睥睨众人,傲然独立:“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微云含笑:她料想不错,穿越女果真会首选李白。
水榭长廊一时静了下来,连搓麻将的手都停了。
万籁俱静,呼吸可闻,众人都被这首诗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