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气哼哼地说道:“我可不愿去甚么京城。”苏执脸色坚毅,以不容分辩的口吻说道:“我独自一个人也须得去。”陆离小脸涨的通红,说道:“你去便去,跟我又有甚么干系?”宫无名皱眉道:“苏公子,你爹爹他们虽已南下,但曳罗河之人仍在四处搜寻于你,你去京城未必平安。”
苏执道:“陆姐姐,你知道我昨夜在峰顶上交给你的是甚么东西么?”陆离摇摇头。苏执这两日来与她同经患难,共历生死,对她已是极为信任,当下便道:“请陆姐姐再上山崖,将那油皮纸包取下来一看便知。”宫无名道:“两位少歇,容老夫代劳。”说罢双膝微曲,吸了一口气,身子便腾空而起,落在山崖之上,苏执尚未惊叹出声,宫无名两个起落,便已到了苏、陆二人首次落脚歇息之处,宫无名道:“是这里么?”苏执道:“便在先生右手岩缝。”宫无名依言将那油皮纸包取出,身躯往前一倒,如飞鸟般凌空跃下,眨眼之间便已落在苏执跟前。苏执见他脸不红气不喘,一上一下极是敏捷利落,倘非亲眼所见,决计不会相信这乡里土气的老农竟有如此惊人的身手。苏执拆开油皮纸包,取出那两封信来,交给宫无名道:“先生请看!”宫无名接过信看了,亦是微微色变,说道:“姓安的竟已如此蠢蠢欲动了么?”苏执道:“小生虽一文不名,但亦知此事非同小可,家父不惜性命保护这两封信件,小生决不令此事半途而废!”宫无名将信交还给苏执,又见他说得坚毅,沉吟了半晌道:“江湖中人虽不问官府之事,但安禄山声威日隆老夫却也是知道的,当今皇帝对他恩宠有加,只怕这两封信件也奈何不了他。”苏执迟疑了片刻,终于说道:“这几日安禄山的人不惜代价抢夺此信,家父几乎丧命,晚辈都是看在眼里的,他们越是不择手段,越是可见心虚,此事无论如何也须得一试。”陆离冷笑一声道:“如若你要南下杭州,我可护你一同前往,不过为了这劳什子信件,本姑娘却没打算陪你受人追杀!”
苏执暗暗沉吟道:如今我左右不可呆在浔阳,与其去杭州避险,还不如送信到京城,再说爹爹临走前也交代于我,务必将信交与宗正府的李大人。当下他不在犹豫,朝陆离躬身道:“这几日多亏陆姐姐出手相助,小生方才保全性命,实是已感激不尽,原也不敢再劳烦姐姐同行,此去…城纵使千难万难,小生也决不轻言放弃!”陆姐见他说得坚决,反倒显得自己胆小贪生了,当即怒道:“你要去便去,我却回天山去了!”苏执见她发怒,也不敢相劝,只得说道:“小生暂且别过姐姐!”陆离粉脸涨得通红,哼了一声,重重地跺了一下脚,朝宫无名说道:“宫伯伯,这个呆子交给你啦!”说罢便转身扬长,她身子轻盈,去势甚速,未几那一团黄影便已消失在苏执的视线之中,苏执心下怅然,朝宫无名鞠了一躬道:“宫先生,晚辈就此告辞!”宫无名道:“慢着!老夫与唐州洪济寺的弘远法师有旧,原也打算前去拜访于他,你既决心去往京城,老夫这就便与你结伴前行,如何?”苏执闻言又是惊喜又是愧疚,当即拜倒在地:“晚辈何德何能敢劳先生相助?”宫无名武功超群苏执是亲眼所见,又兼为人谦和,不似陆离那般喜怒无常,有他作伴自是最好不过了。宫无名扶起苏执,说道:“苏公子,此去长安定然艰险万分,你可须得想清楚了。”苏执道:“晚辈心意已决。”宫无名道:“如此我们便先行动身罢!他们自然都会跟上来的。”苏执奇道:“还有谁来么?”宫无名微微一笑道:“你到时候便知道了。”苏执不便多问,却在想着那杨先生,此人非但先后救下爹爹和自己性命,而且宫先生、陆姐姐皆听命于他,真不知他是何方神圣?
苏执将那两封信贴身收好,拿起那本《艺文录》,想起此书来历,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阵失落。宫无名见苏执身上衣衫多有破损之处,便令他脱下来,从背上的布囊里取出针线来替他缝补,手艺竟也甚是熟稔,他见苏执颇为惊异,便笑着解释道:“老夫常年独自一人在山间野外采药,须得有些零零碎碎的技艺方可。陆丫头甚是调皮,令你这衣衫破损太甚,须得找个农户家借些布料来了。”苏执一看,却是陆离适才与言达师对掌之时被她割去了一大块,穿上之后既显得既不伦不类,又颇不雅观。苏执撩起前摆不好意思地笑道:“旷野之中也不碍事,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倘若路过市镇,却须得找个书坊买几本书来。”忽地想起自己身无分文,陆离又已离去,看宫先生这副模样也不似有钱人,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宫无名见他手中拿着《艺文录》,笑着点头道:“苏公子是个读书人,日后考个功名封妻荫子自然不在话下。”苏执脸上一红,说道:“小生还尚未娶妻呢!原本爹爹这次回来是替我张罗婚事的,现下却须得等到此事过后了。说到功名,今岁深冬的取解乡试也不知能否顺利?”苏执又想起小怜,心头涌上一股甜意。宫无名暗暗叹了口气,便招呼苏执穿上衣衫上路。苏执一边走一边询问宫无名在振武镖局的见闻,宫无名只说镖局里人去楼空和那张字条,其余也并未发觉异常。苏执心道自己将信交到李大人手中后,此事当已平安过去,爹爹和雷伯伯他们说不定也从杭州返回,自己便可与小怜相见、与两位兄弟团聚了。想到此处,苏执浑身生劲,恨不得一日之间便到了长安。
两人走了个把时辰尚未走出荒山野岭,苏执这两日来只有昨夜烤的几只飞鸟果腹,此时早已是饥肠辘辘,浑身上下酸痛难当,几乎就要迈不开脚步。宫无名与他商量须得就近找个市集,雇个马车方可,否则以苏执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身板,不知何时才能克期功成,然而在这野岭之中连人烟都没见着,更不要说还须多久才能找到个市集了。苏执的脚踝处已磨出血痕来,每走一步皆是疼痛不已,但他始终咬紧牙关绝不叫苦。两人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远远见到前方两山之间似有人家。苏执心下一喜,一瘸一拐地跟在宫无名后面朝那处走去。
两人走到一户农家旁边,有个老妇人正在菜园里劳作,宫无名上前打过招呼,方知此处唤作夹山冲,附近止有五户人家,那妇人见宫无名衣貌朴实,苏执又生的文静,也未多加盘问便将二人引进不远处的自家茅屋之中。宫无名奉上银钱,请老妇人将出布料来,老妇更是喜笑颜开,端茶送水甚是客气。宫无名令苏执脱下长衫,细心地将缝补好前襟,他虽未见得如妇人般手巧,但也缝补得端端正正颇为牢实。苏执道过谢,又将衣衫穿上,宫无名问那老妇人道:“不知最近的市集离此地还有多远?”老婆子道:“倒也不是很远了,不知两位从何处来?”宫无名道:“我叔侄二人原本是做些山中采药的营生,昨夜不知怎地迷了路,却来劳烦大娘了。”老婆子笑眯眯地说道:“不碍事!不碍事!二位要去市集也忒容易,等下跟着小儿一道便是了。”宫无名道:“令郎也去市集么?”老婆子点点头说道:“乡下人家也没有旁的事做,采几盆莲子、砍一担干柴到市集去换点纹钱罢了。等他父子砍柴采莲归来,吃点东西便要去集市了,你可随他一同前往。两位不嫌弃的话,将就着用点粗茶淡饭罢。”宫无名点点头道:“如此便多谢大娘了。”那老妇人甚是朴实好客,满面皱纹的脸上浮现出憨厚的笑容,说道:“不碍事,两位正好尝尝山中莲子的味道。”宫无名问道:“这夹山冲盛产莲子么?”老妇人道:“这儿但凡有水的地方都是莲蓬,一年的生计全在这上面呢!唉,早些年光景还算过得去,现下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那妇人一边与两人闲聊,一边动手做饭,宫无名便帮着她在灶里生火。未过多时,低矮阴暗的茅屋之内便弥漫着香味。
苏执自小衣食无忧,不知农家生计艰辛,若在平时,哪里会到这种地方来?现下却颇觉好奇新鲜。山里人家虽是贫穷,但那老妇却不住地夸赞自己的儿子,原来只因家贫,兼受年老体衰的双亲牵绊,她那儿子又极是孝顺,怎么样也不肯委屈了爹娘,故而年过三十了也未曾娶亲,老妇人叹了口气说道:“两位在外见识多,倘有合适的女子或是寡妇人家,便是入赘也是好的。”苏执听了大是唏嘘,只得好言慰抚于她。
未几,一桌香喷喷的菜肴便上了桌,老妇说道:“稍等片刻,我去唤我家老头子回来。”说罢便出门去了。苏执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当下咽了咽口水,翻开那本《艺文志》以灭掉心中饥火。两人等了良久,忽听外面有人高声叫道:“娘,我回来了。”但见一个满身泥土的青年男子端着一个硕大的簸箕进来,簸箕里面装满了绿油油的莲子,那男子见到宫无名、苏执二人,微微一怔,苏执赶忙与他说明来意,那男子也颇为大方,朝苏执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来,细看之下也有几分英气,男子说道:“爹爹就在后山上收拾柴枝,很快便回了。”说罢便丢下二人自己去洗刷满身泥土,过了片刻,那青年男子复又进了茅屋,见爹娘仍未回来,苏执捂着肚子,眼睛却不住地看着满桌热气腾腾的菜肴,便笑着说道:“山里人也没甚么规矩,两位不妨先行吃饭罢。”说罢便在桌前坐下,热情地招呼宫、苏二人。宫无名、苏执早已饥不可耐,推辞了几句也就不再客气。
正当两人举起筷子之时,忽闻门外有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宫伯伯,这遍地的莲心够你入多少味药了?”话音未落,一个黄裙少女笑吟吟地走了进来,那男子一怔,脸色微微一变。苏执大喜而起,浑身如沐春风,叫了声:“陆姐姐,你怎么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