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话音才落,就有长颈大鸟自柳丝间夹紧翅膀如纺锤般窜出,阳光下发射一道耀眼白光,分明一猛子扎向水中------一眨眼它却站立水中昂首振羽起来,看其直脖甩头,应是鹐鱼到觜了。
“快看!那就是大白鹭!真是三生有幸,天助我也!盯紧点!”二平生怕惊到它,紧声细语。
趁它水中独自闹乐之机,二平寻了根断树枝披荆打草下坡,香妹紧随他下到滩头。
她正自奇怪那些杨柳树从何而来,被告知:那些大个柳树是二平十余年前由别处插枝过来,而那些水蜡烛和菰草群是经他每年早春间苗后所形成。
“真难为你有这份闲情逸致!还饰弄得那样艺术,妙趣天成!我替树草们谢你啦!”
他们沿滩边儿向湖中开路过去。
但见疏朗如竹的几十根芦苇中,丛杂着好些柔软芊绵的细草,它们多被鸟儿肆意踏坏或编制成窝,有的被□□得化为腐土,新新旧旧的鸟粪鸟羽又在上面结成一片厚厚的嘎巴。
香妹眼尖,她看到在两片斜撑如伞的高荷叶之下,有片嫩绿卷边半展的踏水荷叶,荷叶中央有个精致的柔草团。
香妹岔过去几步爬开伞荷一看,草团里竟有六枚淡青带有麻点的鸟蛋!伸手一探它们还带着鸟的体温!难怪刚才有只精瘦的鸟由这里窜出,双翅双脚爪从一路稀稀的荷叶杆框中一团雾花似的打着水,撞得荷杆碰碰响地逃向荷叶林子的深处,好半晌,被它扇起的水珠银光闪闪的犹在叶窝里打转儿。
香妹问这是什么鸟,竟在水边上人畜够得着的地方抱窝?
“黄白相间还带点黑紫的那一只吗?它叫水雉。”
“听它起飞时那一串带着抗议的凄厉喉音,就知我们打搅到它了,它很不欢迎。我们还是回头吧,好让那鸟快点回来抱窝孵蛋-----只是,那鸟一飞走,也不知要等到几时才能归窝?这段时间里,那鸟蛋的温度不够,会影响到鸟胎吗?”
“应该不至于吧!天气这么亢阳,本不输给那鸟的体温-----权当它暂时外出觅食好了!”
二平掏出手机,对那鸟窝闪了几下。
再进去数步是个很深的水眼子,它周遭很不成形,像被一头怪兽磙碾着撕咬过。
水眼子里居辐辏着千条万茎绵长的芡实梗,浑身扎刺的叶子大如伞盖,无数开着紫花的鸡头凌厉森然地昂首水面。
二平深喜那不可亵侮的傲慢之态,又以手机对准了它。
香妹求他拿树枝钩几个半老鼓着籽的鸡头上来给她剥芡实吃,二平不忍心破坏那一家子的恬静和谐之美,只推说“水下有寄生虫,而且芡实籽的肉衣所含蓝靛污染手指”搪塞过去。
水眼子旁边的路也跟着没入水中,直至十来米远才见隆出水面来。
此处水深未过膝,可见水下泥地附着一层绿茸茸的狗毛草,他若趟过去,脚板不用沾泥很是舒服简快!
但香妹就遇麻烦了,她当时脱鞋撩起裙子,白生生的赤脚就要去探踩清水下那浅浅绿毛-----二平制止了,他是断不能让一闺女下这种生水的。
但他们又不能退缩,因为对面数米之外,新露出水面的那干净如洗的硬泥土埂子上,堆满美艳招摇、摄人心魄的莲花!
它们或便娟含羞,或怒放傲笑,或灼灼迷眼,或慵倦式微,与其间风华正茂、各展风姿的荷叶拼构出一片云蒸霞蔚,更有那老莲对嫩莲、新花笑老花、单叶欺群叶的别样情趣。
香妹见他脚踩汀线迟疑于水坎边,便问:
“俺们要过对岸去吗?”
“当然要过去!我好想让你站在那片红花绿叶中去拍几张照,体会那种‘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的高古意蕴。这可是我好多年来的愿想了,只可叹往日缺少一位你这样的美女模特-----我慢些回去还要按那诗的意境为你画一副古意仕女画呢!”
“难怪!出来时你一定要我换上这条荷叶边的葱白裙子。你所言果然有趣!那好哇,你快过来蹲一蹲,把我背过去摆进那帧画里头!”
听一听就脸红了,二平哪敢背她!
这时他扭头遥看,见远岸有小划子闲湾着,知是邻队江鸭佬家的,便邀香妹去荡划子来。香妹欣然。
刚要转身,忽闻背后大堤一阵蛙呼鬼喊:
“慢点慢点,帅哥美女!先莫急着回头----帮我带几个嫩莲子上来!”回身看见郁金香匆匆走停,她右手举皮荷叶当伞,左手还折叠着一皮扇风。
她笑说在家冒得味了,想跟过来玩儿,又想得吃莲子,责问香妹为何不等她一下?
香妹使二平快过水坎去摘了那几个嫩莲蓬过来,二平未及多想,即趟水过去摘得过来。
等他回头复一审对旧景,便知坏事了:那天然野趣已被他刚才从点睛之处破坏!
“简直侮辱斯文!她怎么想到要跟我们一块来玩?”二平涨红着脸嘟哝道,把莲子塞给香妹。
“小声点!”香妹接过莲蓬嘘他。
“这不叫‘暴殄天物’也叫‘焚琴煮鹤’!”二平硬喉直宣,音量未减。
“是啊,看她不像什么善人!”香妹附他耳边低声笑慰。“就当俺们‘撒只鱼儿给猫吃-----图个清静嘛!”
二人上大堤,都不是很情愿地立于树阴下。郁金香客气数声接过莲蓬来,拿那当过伞的蔫荷垫座,飞快熟练地剥那莲肉吃。
香妹挑眼笑问:
“婶!您屋背后那塘里没莲子吗?何苦在这大热天里劳神费力走这么远来?得不偿失啊!”
“有的。刚才我去寻过:老的太老,嫩的太嫩,中吃的早落我肚里了。它又不如这野莲的口味。”
“刚才俺俩经您屋前过身,您看见了吗?”
“看见了!一对帅哥美女这样打眼,哪有不看见的?我们这里没个好玩处,就只这片滩子有得看头-----当时好羡慕你们到这里来;我穿那奶褂不雅,想进房换身衣来伙上你们,再等我出来就不见人了。”
香妹咬咬唇,肃然道:
“您随口说‘一对’,这要让丽莲听到,我们还讲得清楚吗?!”
郁金香咧嘴几个“哈哈”:
“大意了,玩笑!玩笑!”
二平见她吃完莲犹无离开之意,反而专找些闲聊喂与香妹,心里好些毛杂又无可奈何。
香妹也懒散地支吾着想尽快与她结束谈话。待她说到口干舌苦、日头烘人之时,香妹便抱歉说不赔她了,要去接鸭划子入荷花中照相,却得到了一个不妙的消息:
“那小划子吗?我来时就找江鸭佬借过了,他说今天不得空,如今他赶的那棚鸭子都在沟港里歇毛,不久要赶进湖里来趋食。还有,那个臭男人惯讲脏话,对你一个姑娘家去借船这样敏感的事儿,他会随口一句粗话堵得你几天不做声!”
见香妹有些畏缩,郁金香乘机邀他们去她家里吃杯用荷叶、莲须及金银花和栀子花熬制的凉茶,早已口干舌燥的香妹即口应允并迅疾拉起二平。
二平苦涩一笑,悻悻地跟在了他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