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旸有些意外地怔了一下,他不知道李唐镇是哪里,却知道春怡院会是什么地方,风月场所的名字大都大同小异。
“十二岁我在春怡院做丫头,端茶倒水,伺候红牌的姑娘洗漱穿衣。过了十三岁,鸨妈就不再让做那些事了,让我们开始学习……别的事,我跑了,快出镇子的时候被他们抓了回去,在柴棚里关了六天。第七天,我感觉自己快要饿死了,就认输了,跟他们说我要吃饭。”
沐裳垂着眼睛回忆,也不知为什么,不过是七八年前的事,现在想起来却像是隔着层纱雾看别人的事。
“晚上她们让我洗澡换了干净衣服,去房间里陪客人喝酒,我喝一些偷偷洒一些在身上,罩衣和身上挽的帛纱都浸透了酒液,喝了不多会儿,那人就扑了过来,我推倒了桌上的烛台,帛纱一下燃起来,我的罩衣也烧着了,那人吓呆了,我将酒壶掷在地上,脱了罩衣就跑出去,身后乱成一片,一直跑出很远,我才敢回头去看,整个春怡院都烧起来了。”
“我出了那个镇子后不知道去哪儿,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跑进山里来了。那天,好像也是这么一个下雪天”沐裳凝神想了一会儿,又肯定道:“嗯,是个下雪天,我记得我只穿了件单衣,很冷,感觉快要冻死的时候,遇到了师父,他提了盏油纸灯走在路上,后来他说了些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她面色苍白地笑了笑,看向阿旸,“时间久了,好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你看,你失去记忆不记得以前,我没有失忆有些事情却也记不清楚了。”
屋里的灯烧干了油已经灭了,外面天还没亮,但初雪的光映照进来,屋内并不黑暗。沐裳的面孔被微光映照的分外的白,阿旸看了她一会儿,微微笑了,说“很好。”
她看上去一直纤细苍白,但他从见着她第一眼起就知道,她敢把浑身是血的他带回来,能受得了孤寂长久地独居在山上,必然不会是一朵菟丝花,她有一种让人不易察觉的韧性,会弯却不易折。更像是一只小兽,即使力量不大,也是带着利齿的。
沐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很好,是她烧了春怡院很好,跑进山里很好,还是好多事情记不清了很好?她懒得追究,因为失血,脑子有点钝,腿上的疼痛倒是轻减了些,看来说话转移注意力确实有效的。
阿旸见她神情疲乏,于是扶她躺下去,把肩头的被子掖好,说:“你睡一会儿,我出去检查一下这房子其他的地方。”
沐裳躺在床上,透过朦胧的窗纸看见男人在外面晃动的身影,听见清理积雪窸窸窣窣的声音,枕间有隐隐的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他们有些日子不怎么说话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夜晚跟他说了那么多,是不是身体的疼痛会带来精神上的软弱。
腿上的伤还在火辣辣的疼,但眼皮也越来越重,最后终于是困意战胜了疼痛,沐裳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白茫茫。
她的视野上下颠簸晃动着,怔忪了一刻,才发现是阿旸背着她走在山间的路上。
“你干什么?”她沉声问。
“带你下山。”阿旸没有回头,一步步踏在雪地里。
“你疯了吗!镇上有军队!”沐裳觉得一阵目眩。
“你在发高热,早上唤了你几次都没有醒。”阿旸声音低沉。
沐裳还要说什么,他转过头,看着她道:“我有分寸,不会有事。”
他的目光坚定执拗,带着几分不容置辩的压迫感,沐裳一时怔住,回望来路,已完全看不到山顶木屋,看来是下山走了有一阵了,自己既不能走,该提醒的也提醒他了,他若执意,也只能……随他了。
“你若是逃兵,被抓住了不要连累我。”她有几分负气地说。
“嗯。”
顿了一会儿,“……若有不对劲,你只管丢下我往山上跑,进了山他们不熟悉路找人并不容易。我只说并不知道你是军中出来的,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沐裳叹口气又道。
“嗯。”
“进了山往北边走,那边到了半山腰看起来没路,实际上再绕过……”沐裳想了想又忍不住叮嘱,话没说完,只见阿旸似乎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倾去,沐裳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搂紧他的脖子。
然而他只趔趄了一下,随即稳稳站住,又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往前走了。
沐裳惊魂未定,只紧搂住他,一时忘记自己刚才说到哪儿了,却听身下闷闷的笑声,这才反应过来,怒道:“你故意的!”
她一向自恃冷静稳重,此时却露出几分小女儿情态,在这个人面前她总是不知不觉地失了平常心。
阿旸并不答话,嘴角还微微上扬着。
沐裳放松了手臂,将脸扭到一边不再说话。
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中,时间仿佛是静止的。
周遭静籁无声,只有阿旸一步步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咯吱,咯吱。
他的背脊坚实挺拔,在寒冷的天气里冒着热气,贴着他的背沐裳身上也是暖烘烘的,她的身体绵软无力,终是体力不支,头又软软地垂在他的肩头,这感觉似乎有些熟悉。
沐裳觉得困倦,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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