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游月歪着头认真看他,从头到脚就差看出朵花来,疑惑:“我听说凡人有生老病死七情六欲磨难不尽,你是哪里来的勇气,竟敢想跟我在一起。”
商沂笑起来:“你是神女又不是老虎,我连想想都不敢吗?”
远处大殿里奏出另一番弦响,时间便在弦音间缓缓拉长,游月看着商沂,她从未觉得时间流逝这般长久,每一个音符似三秋光景,淙淙乐音流过,便抵她长活至此的年头。
游月抬眼,眼里月光灯影交织,声音清凉:
“我爱的人,当英俊威武,眼界开阔,志在天涯。若你想通了要将下半生与我绑在一起,就以人世天下作为聘礼,到南来迎我罢。”
仿佛说了件普通至极的事。
我不解,原来表白表成这样也可以吗?
凡世之人,年岁不过几十载,这样短,能干得成什么事来。游月想,当是不会再见到商沂了。
却不想再见面来得这样快。
九月末,正是漫山遍野红叶婆娑。
长河落日,残阳如血,垓阳战场上两方城旗猎猎当风,张扬呼啸着将两阵军队铺展开来,孤竹城主慕文斐跨一匹白色战马,英俊挺拔。游月斜倚在一方乌木步辇中,水色风帘在肃杀的秋色里轻轻拂动,一匹温顺的白色小龙马蜷在她脚下。
抚了抚龙马温热顺软的细鬃,她一眼望向帘外慕文斐嗜血的侧脸,眸中淡漠,神色也无。
辰阳仙君请她来这里为战后的亡魂超度,她本不愿来的,却要报他早些时候的搭救之恩不得不来。像游月那样厉害的人,一辈子也难有机会被人搭救,一旦被搭救,势必要有求必应作为报答。
游月无聊地玩着龙马耳朵,不经意一抬眼就看到商沂。我想起《清归风月录》里那句话,有缘千里来相会,凑合一对是一对。缘分呐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商沂一身墨色战甲肃然昂首,眉目深沉,似从他战甲上拓下。那张清俊的面孔不久前还局促地冲游月笑着,如今隔着风沙望去,丰毅俊朗,肃穆凛然。
敌对那方的城主竟然是他?
游月扶额,果真不该来的。
愣神的片刻,对方已有一员大将在阵前祭出名号,一身明亮的盔甲便是先前列在商沂左边那副,这边有人迫不及待掣马出阵,不出十个回合,便将桀城的人挑下马来。孤竹军士气大振,慕文斐当即率军杀将过去,军鼓声喊杀声登时响彻天际。
这是一场实力极度悬殊的仗,孤竹军不论从人数还是作战素质上都远胜桀城。游月皱着眉看商沂在兵甲间周旋的身影,一招一式都杀伐果断,一点也不像那时在廊下绞着衣袖面红耳赤跟她表白的人。
当然其实商沂本来也没有绞着衣袖面红耳赤,我也不知道怎么在游月记忆里就成了这个样子。
黄沙肆虐,鲜血顺着刀戟的穿刺喷涌,在空中留下道道殷红轨迹。桀城军败得很惨,商沂执一柄三尺长剑,与所剩无几的将士被重重铁戟围困,他左肩被血染透,血浸着战甲滴下浓如新研的墨。离得太远,不能分辨那血是别人的还是他的。
司缘的老君说,缘分的起始,大都逃不脱冲动二字。本来依游月的性格,此生恐怕也不会冲动一次,可是一支不知道哪来的箭呼啸而过,直直打落商沂的盔缨,游月站起身,我知道她逃不脱了。
飞扬的薄纱衬着莽莽黄沙,她的足尖踏过浑浊的死血,踏过握剑者的肩,跨马人的头,踏过挣扎在这片修罗场上生的渴望与死的不休,堪堪落在商沂眼前。
她俯身看他,依旧冷淡到没有表情:“回去吧。”
对于游月的出现,商沂十分惊讶,手忙脚乱地想把她拽下来藏好:“战场上刀剑不长眼睛,你怎么能来,你不要命了!”
“若是不想死在这里,我可以让你回去。”
四周忽然没了动作,刀剑静寂,没有人上前,也没有人退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陡然静止。他看着她,有如泼墨的发在她身后肆意翻飞,几缕落下来,扫过她丹朱的唇,幽潭的眼,秀致的眉,又被风扬到身后。
游月还在继续:“那个天下的约定,就当作我没说过,你也没听过。”
拽着她的手缓缓松开。
商沂默不作声。半晌,神色凛然道:“神女请回吧。这场仗不是为您,是为桀城百姓打的。我是他们的主君,我不可能就这样放弃他们。”
游月不解地看着他,足尖却不自觉向后退开,过了半晌,终于转身。
商沂的声音带着笑意从身后传来,温柔而坚定:“游月,我们之间的约定,我没有忘也不会忘,总有一天我会得到天下,到南来迎娶你。”
游月沿着之前的路迹回去。她想,她到他的距离看似很远,隔着重重人影漫漫黄沙,可是走过了,也不过一瞬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