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他沉默了半晌。空气里寂静无声,像时间一百一千倍拉长,我听见自己心里砰砰的声音,打鼓一般。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蹙着眉认真道:“我长在清归,这许多年来,长师如父,清归为家,即便我此生不求修行,也应是不会离开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感觉非常悲伤,又觉得那悲伤没有由头。
其实我一早就清楚明白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不管他是不是和尚,不管他身处哪里。毕竟我还身负着一纸婚约,毕竟我还计划隐遁蛮荒,我们从一开始就差了天远,不论如何都走不到一起。
只是,只是我总抱着些侥幸,刻意忽视自己的一厢情愿,以为只要跟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快乐就好,以为他万一突然开窍,以为也许有船到桥头。
方才我一直问自己,若是他答了会,我愿不愿意拼尽所有和父王和魔界对抗只为跟他留在一起。我没有答案,我还来不及有答案。
我侧过头看他的眼睛,墨画一般幽爽沉净,声音凉凉地:“那,上次清归石亭中,你跟我说你有一梦,今日我有没有幸,能听你说一说那个梦?”
我想那时他不置一词离去,是因为我于他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可今日不一样,我们有过细水流长的相处,哪怕我不重要,但至少,也许,算是建立了友谊?
可惜他没来得及应我一句。
逍遥洛不知从什么地方唰唰飞上树桠,潇洒倚卧,居高临下懒懒看着我们,玄色锦缎的袍裾滑下来,毫不违和地融进夜色里。帅气利落的出场。
我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情绪气氛都被打断,小乌吓得绒毛炸立弹开老远,江流来以为有危险,几乎本能地拽过我护在身后。
我有些挫败,埋怨他怎么出门都不会挑个时候。
逍遥洛眯起眼睛俯身,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点漆一般,从我这个角度看来有种慵懒肆意的魅惑,他说:“想起我了吗,梳禾?”
一阵寒风奔腾而过。我打了个颤。
见我不作声,又唰一下落地,惊起的尘叶铺开,可他的身形却一派笔直,真是好身手。
他似乎眼神不很好,脚踏上地才注意到江流来,将扇子抵着下巴露出端详探究的神情。江流来仍警惕地拦在我身前,并没有胆怯,毫不示弱地看回去。
我正揣测他这副高深模样是要干嘛,却见他敲敲自己的头恍然大悟般,将我拽出来拉到一边,生气道:“我当这大费周章是为了谁,梳禾,你背弃北期与魔界为敌,竟只是看上了这个和尚?你是神女啊,世间窈窕年青的美妙男子何其多,只要你伸手便是大把大把,你怎么偏偏挑了他?”
我慌乱地看了江流来一眼,只想着完了,这下撒的谎可怎么抹得掉,他又垂下眼睛失落道,“我不好么,梳禾?”叹一口气,“我不好么?”
一片焦枯的树叶落下来砸在地上,在静默中显得声响尤其清晰。
我看到江流来想要保护我的手顿下,眼睫颤了一颤,似乎有很多疑问,最终却只不动声色地收手:“既然苏姑娘和这位施主旧识,想必有许多话要一叙,不便相扰,告辞。”
他施了礼抬脚便要离去,我脑袋一混,赶忙抓住他的袖子,急急解释:“不是,你听我说,流来!他是我表哥,他,他脑子不好使,总幻想神啊鬼啊的,你别当真!”又好不容易智商爆发努力朝逍遥洛使眼色,“你说是不是,逍——逍遥哥哥?”
哪想逍遥洛智商脱线,只直直盯着我的眼睛看,眉头皱起神色哀伤:“你果真没有记起我,梳禾,你不曾唤过我哥哥。”
我的心上忽然生出一种巨大的无力感,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江流来似乎并没有在意,不论是说话的音调还是笑起来唇角拉开的距离都平淡得没有变化:“夜凉,苏姑娘记得早些回房。”
我的手一凉,垂下来。
看着他的背影一直远去转过檐角,我才感到混乱的悲伤直击心脏,撞得麻麻的。
曾经听的那些故事总说,两个人若是有了什么误会一定要解释清楚,否则就会产生越来越多的隔阂,最终无法继续相爱。
我努力地想要解释,害怕他生出误会最终彼此疏离,可是我没有意识到故事里的忠告并不适合我们,我们本来就不是恋人,他不关心我究竟是谁,也不在乎我和谁待在一起,他不在乎我有没有解释,甚至只置身事外把这当成一场闹剧抱臂旁观。
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原来会有这种深深浅浅细细碎碎,却无法排解的凄凉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