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拉城堡边的古斯塔夫植物园中，看着那些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迷宫，新奇兴奋在奇花异草之间游移，然而思绪却飘到了万里之外，那个生他养他的木鱼镇。那些依然埋头艰苦讨生活的亲人朋友们，他们能想象得到自己周围的美好吗？那个孩提时穿着破衣烂衫的自己，低着头在逼仄的旧书桌上涂涂画画的自己，又可曾想到过自己如今衣着得体地徜徉在天堂一样的花园里，试着去体会一种升级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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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欧的夏天，昼长夜短，白天长达18小时以上。每天的作息时间不得不看着表维持。即使晚上十点多，窗外依然艳阳高照，明晃晃地刺眼，只能拉上厚厚的窗帘，人为地制造黑夜的效果才能睡得踏实。满世界温暖明亮，鲜花遍地。于是，很多瑞典人就趁了这个时候休假，享受双倍的阳光。

    异国的新鲜感在渐渐消退。尽管北欧的天空还是那么明净湛蓝，空气依旧清新怡人，人们还是那么温和友善，牟雨的心中却开始泛起一种虚幻、不真实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虽身处如梦如幻的美好之中，却始终游离于这美好之外。就像波浪中的一叶浮萍，紧密无间地和水面贴合，就是不能融为一体。多少次随着波涛的起落，想就势钻进水的深处，却一次次被无形无相的浮力托起，推出到水面。

    空明平静的夏天就这般无声无息地滑了过去。九月天气一层层地变冷，秋天倏然来临。

    北欧的秋，美得催人泪下。

    它犹如一个灵感无限的造型师，把杂陈的黄、褐、红色系，调配出泼墨般无与伦比的斑斓。略带羞涩的淡黄，伶俐娇俏的亮黄，光彩炫目的金黄，或是沧桑中余烬未褪的金红，都能瞬间将周遭点燃。气数将近的晚绿，和暮气沉沉的秃灰，一起被撞了腰，也焕发了精神。与它们从容共舞的，还有法桐的棕黄，水杉的赭红，和枫树的妖娆。

    它又仿若一个才华横溢的指挥家，用树的音符，演绎出交响乐般丰富的跌宕。一株株独伫的，是突然跃入转瞬即逝的亮丽奏鸣；一排排群立的，是扑面而来水银泻地的主旋律。路边繁茂的枝叶，是将天空支离又交织弥合的和弦。地面上铺满的落叶，是挥之不去的回响。

    牟雨或骑车，或漫步，或随意找一棵树斜倚，或寻一处角落坐着、躺下，就这么静静的。他会不由自主地沉浸于秋天弥漫的色彩之中，跟随秋天铺陈的节奏，肆意盘旋、飘摇、停靠。时而想要清醒，时而祈愿迷醉；时而想被放逐，时而期待回归。就在这秋天里。

    抬头静静感受风用鼻息与树枝的触角分享喜悦，每一寸婆娑都舞出同一种颜色的裙摆，他却不敢伸手触碰。弯腰默默拾起飘落的叶片，浓墨重彩间生命的咏叹，每一段旋律都萦绕着同一个名字，却冲不出他的喉咙。仰望着天空，阳光足尖的芭蕾跳动在叶片细细的脉络上，每一条都通向同一个地址，他却无从寄出。

    睁开眼，满是层林尽染的绚丽，可是一闭上眼，便只剩下一棵树的摇曳。挂念的那棵树，在眼前遍寻不见，留下的只有苍白、沉默的世界。牟雨发现，只有她的聆听，才能让自己的见闻成为华章；只有她的陪伴，才能让沿途所历成为风景。她的笑涡，才是点石成金的魔术棒，让他身处的天堂是天堂；她的回眸，才是他的三原色，让他世界里的色彩有色彩。

    满世界的色调渐暖，牟雨的心头却渐凉。

    那种心无所依，怅然若失的感觉一天天在蔓延、膨胀、发酵。他恍然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个满世界寻找“绿裙子”的夏天。那个夏天也是从类似的迷茫和无奈开始，慢慢却逐渐演化成一个难忘而有意义的暑假。那个暑假里，他遵从自己的心愿，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绿裙子”，寻找着一个执着的寄托；那个暑假里，他学得那么酣畅淋漓，找得那么痛而后快。那个暑假对他来说是那么痛苦，却又那么充实而有价值。

    “绿裙子”。是啊，“绿裙子”。

    自己努力用各种新奇和美好来填满虚空，不让她那绝情的话语成为思维的主宰。可是，她就如一个魔咒，一旦想起，一切的记忆就会发了疯似的奔涌过来，把自己团团围住、裹住、缠住，像要攥住呼吸一样紧，像在流血一样痛。特别是在清朗的夜晚，那清朗深邃的北极夜晚，月亮大得惊人，摄人心魂。“绿裙子”时常在这样的夜晚，侵入他的脑海……每到这时，他就会出去走一走，透一透气。在凄美的夜色中，在无人知晓的世界一隅，仰头默默地凝望着月亮，任由它把心魂摄走，再还回来。

    又一次，他看得痴了，一直看到月亮开始西沉，竟然涔然泪下。回到宿舍，牟雨奋笔写了几句诗：

    十重山与关

    百重原与漠

    匹马轻身过

    千年荣与辱

    万年功与过

    无如秋毫末

    只有一个情字难堪破

    怎奈何

    异国流索

    夜夜长空看得人消瘦

    案牍灯前

    琉璃窗后

    行行清泪竞与明月

    落

    _落

    __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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