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加死了,雷加还没死。
说他死了,是因为九头蛇在清理那处冰碛湖现场时,发现了‘他’的尸体——的相当一部分:一条手臂,小半边腹部以及整个腰部以下。根据检验,那的确是雷加马利克的尸体。至于尸体剩下的部分,现场没有发现,不过也有可能是混在那些无法辨认的碎尸块中。总之,专家们给出的分析是他完全没有生还的可能。
而事实上,属于雷加马利克的头部、左臂以及大部分躯干并没有留在现场,而是在当时湖水完成对整个实验基地的倒灌前就被带走了。雷加的‘灵魂’依然依附在这么一具残尸上,身处一个类似他曾经见过‘植物人’布鲁斯韦恩的那种营养舱内,再辅以一些更复杂的维生仪器,勉强保持着呼吸。
事实上,要不是他的‘灵魂’的特殊性让他保持了残尸上的一点恢复力,这具残尸早就崩溃了。其实负责治疗他的那些医疗专家在刚看到这么一具残尸的时候,也是要放弃了的。要不是有人坚持让他们施救,他们甚至不会多看一眼。结果认真一看,他们立即发现了‘残尸’的特殊性,于是态度从被动变为主动,将雷加当成新类型病例以及科研项目研究了起来。
于是,雷加倒霉了。要是这具尸体彻底崩溃,他倒是可以下定决心离开,找另一个‘寄体’。可是现在他被这具残尸半死不活地拖在那里——具体来说就是他的‘灵魂’因为本能地要修复它而疲惫不堪以致无法脱离这具残尸离开,偏偏由于‘灵魂’缺乏足够的能量而修复效果极低。最让他绝望的是,在那些医疗专家给他治疗的过程中,他无时无刻不在忍受来自整具‘残尸’的痛楚,少了一条手臂、两条腿以及小半个腹部的痛,恐怕没有哪个人能想象出来。而伤口除的痛还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他还得承受幻肢痛的折磨。明明右手、双脚都已经没有了,偏偏他还能感受到它们还在那里,而且不是被撕裂就是烧伤的感觉!
终日迷迷糊糊之间,雷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医疗专家始终无法找到他的‘残尸’勉强保留着一股生命力的原因,终于要放弃了。不过他们也还算给力的,将少了一半身体的雷加伤势稳定下来。只要一直保持,他就能继续活下去。可惜这种活,还不如死了了事。营养舱和那些笨重的仪器成了维持‘他’的生命的唯一保障,除此之外他还无时无刻不接受常人无法想象的疼痛的煎熬。
老实说,要不是雷加已经习惯了忍受疼痛,换着一般人,估计没因伤而死也因痛而死了。
可惜这段时间里,决定权都不在他这里。首先是他太过虚弱,连思考都费力,更无法说话;第二点也是最主要的一点,那些医疗专家似乎接到了死命令,一定要保住雷加,让他活下来,哪怕这看上去不怎么人道。雷加记得他似乎听到过其中一位医疗专家就这个提出异议,结果被直接驳回了……
该痛的地方依然痛,没有了的部分还是没有,不过这几天以来雷加已经好了一些——这个好不是指身体上物理上的好,而是他总算精神了不少,起码不影响他的思维了。这多亏了那些医疗专家已经放弃,不再拿他的‘残尸’来做实验,让他能降低消耗,‘灵魂’也恢复了一些。只是即便这样,他想要彻底好起来——别说了彻底好起来了,最低限度的恢复行动力,哪怕是借助轮椅或者别的工具,也依然是没有可能。
自从医疗专家们放弃研究之后,他被转移到这个新的地方。这似乎本来是一个审讯室,跟雷加之前在那个被抵抗组织占领了的九头蛇基地内呆过的那个有些相似。雷加与他的营养舱以及维持生命的仪器就在房间的正中央。他的前方是房间的一角,两边是空荡荡的墙壁。而房间的另外两边,雷加倒是想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是不是跟他眼前这两边一样。只是由于他被固定在营养舱内,无法翻身转面,所以是看不到的了。
这却是有意思。雷加每天从醒来到睡着,所有时间都在想象那两边墙壁到底有什么。一扇门是肯定存在的,但除此之外呢?镜子?窗户?又或者那是透明的落地玻璃墙,还要是隔音的,每天都有数之不尽的人在外面来来去去,对这里面的他指指点点,嘲笑他或者可怜他?
这是他用来将自己的注意力从浑身上下的痛楚、对未知处境的不安以及对灰暗未来的丝丝恐惧中转移出来的唯一方式了。
这一天,他被幻肢痛痛醒了,就像他昨天、前天、大前天、以及大前天之前的每一天一样。他自嘲地笑一声。而就在他准备发挥想象力、给他看不见的身后‘安置’上新的场景时,一个有点嘶哑有点沧桑却不太衰老的男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那么,对于这种生活,你还喜欢吗?”
听到这话,雷加先是一阵愕然,然后是连他自己都不太理解的愤怒。
“喜欢这个生活?!如果你不是在开玩笑,那你就肯定脑子有问题!”他大声喊道。“告诉我你的名字,这样我就能将诅咒你当作新的消遣了!”
营养舱‘养’着的是他脖子以下的部位。他的头部倒是被固定了,但他还是可以说话的。
对于雷加忽然爆发出来的暴躁,那个男人似乎早就想到了。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嘲笑,而是用跟刚才那样平淡到极致的语调继续说道:“你可以诅咒,你可以叫骂,你可以痛哭失声,你可以自怨自艾。不过我知道你不止如此。我猜你有摆脱这种困境的办法。如果你有,而你又需要一些帮助,不妨说出来,我会看看我能做什么。就当是我的先期投资好了。”
雷加再次一愣,沉默了片刻,然后沉声问了起来:“你是谁?”
而对方很自然地答了:“你不知道我是谁,但你应该听说过我。我是抵抗组织的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