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七日里,白子画无时无刻不在念着这小徒儿,更莫道三日前观微到花千骨与致虚在一处时致虚那紧紧追随在她身上的目光,那样炙热浓烈的目光,他最是熟悉不过,心中登时如打翻了五味瓶,剿灭妖兽的速度更是快了几分,是以才能在今日便即返回越州。
适才又听致虚提及所谓“心碎绝望”之语,便又想起第一世时因着自己的心结,却要她怀着那样的自悔、自轻、自贱而在绝望中心碎而死;以及六十年前她用忘川水抹去自己在他脑海中的记忆,之后慷慨赴死,那样决绝而毫无退路,当时她又是怎样的绝望凄凉心境?!心中如是想,哪里还狠得下心来苛责?!
本拟归来后与她讲明道理,小惩大诫便好,谁知倒惹得她如此不快,他倒无法了。
如今听了她这句,再也不忍离开,宽了外袍,坐在榻边,让她枕在自己腿上,静静凝视着她甜美的睡颜。
花千骨似有感应,轻轻挪动了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便又沉沉睡去了。
待得醒转时,已是四更时分,花千骨略略舒展了下身子,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白子画怀中,又想起之前两人间的龃龉不快,登时羞红了脸,忙坐起身来,垂首道:“师父,小骨这就去抄经。”
白子画挥袖点亮灯火,又摄来外衣,为她披在身上,柔声道:“你也累了,还是明日再抄吧。”
花千骨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师父,小骨还以为你会说累了便不用再抄了呢!”
“错了便要受罚,你我虽是夫妻,但亦是师徒,为师对你有督导教化之责。”
花千骨长叹了一声,道:“顾李氏之事是小骨的不对,但能让她得偿所愿,便是要受罚,小骨也心甘情愿。”
白子画正色道:“小骨,你可知为何修仙者妄图扰乱天道乃是大罪?万事自有前定,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今日所见之小事,焉知明日便不会成为动摇根本的大事?有了逆天的能力,便肆意运用,事事任性妄为,与魔道中人又有何区别?”
其实听闻顾李氏要在阴司受刑时,花千骨已有了悔意,如今被他如此开解,更是深觉己过,但她到底在他面前无礼骄纵惯了,拽过他的衣袖晃了两晃,嘟着嘴道:“此番要顾李氏在阴司受过,小骨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但怎的师父却不帮她说说情?也好让小骨良心稍安!”
白子画面沉似水,道:“错了便是错了,难道你还要继续错下去吗?顾李氏既了了心愿,受些责罚方是因果循环之道,只是这过因你起,你当自醒。”
花千骨涨红了脸,道:“小骨知道错了,师父秉公行事亦无不妥,但…但……”
她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竟怔在那里。
白子画亦不开言,只定定地看着她,一时间内室静谧异常,呼吸可闻。
此时花千骨已认了错,无非是想让他出言宽慰自己几句,却见他如此不解风情,连一句软话亦不曾有,气得“咚”的一声躺倒在床,背过身去,粗声道:“累了,睡觉!”
白子画失笑——小徒儿到底是孩子心性,虽然知道自己错了,但偏偏还要赌气,也是因自己平时多纵着她,才令她如此,但这究竟要气到什么时候?!
扶额叹息了一回,白子画挥袖熄了烛火,合衣在她身旁躺下,拉过锦被来盖在她身上。
花千骨却毫不领情,“呼”地一下将锦被揭了开来,身子动了几动,挪到床角去了。
白子画摇了摇头,低声道:“小骨,夜来风凉……”
话未说完,已被花千骨打断:“不劳师父操心,小骨理会得!”
白子画心下无奈,又不欲与她逞口舌之利,只得弹指施了如春法术,房内便陡然温暖了起来。
两人都不言语,屋中寂静一片,花千骨虽气恼,但到底近日来操劳得狠了,很快便又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白子画不知何时已起身出去了,只在房中留下一碗以法术温着的桃花羹,花千骨梳洗整理了,也不出房门,只在内室中抄写《清静经》。
转眼到了午时,花千骨还在抄经,忽听门外白子画玉碎般的声音响了起来:“小骨,吃饭了。”
花千骨吓了一跳,一滴墨汁滴落纸上,晕染了一片,更增她的气恼,将笔往笔架上一摔,怒道:“经书还未抄完,师父干脆罚我不许吃饭好了!”
门外的白子画低叹了口气,推开房门,将她自椅上拉了起来,柔声道:“莫闹!你如今身子还虚,怎能拿自己的身子赌气?!”
说着,牵着她的手来至中厅,将她按在凳上,又将碗筷递到她手中,道:“吃吧。”
花千骨定睛一看,见满满一大桌菜蔬,色香味俱全,有金糕芝麻卷、翠玉豆糕、玉笋荷藕、鲜蘑菜心、三丝瓜卷、绣球豆腐羹,竟然还有一碟桂花鱼条和一大碗砂锅炖肘子。
多年前师徒二人在云山之时白子画为了照顾于她,便依《七绝谱》学会了厨艺,要他做一桌饭菜倒非难事,只是白子画茹素千年,今日却为她破例做了两道荤菜,可见意味深长。
花千骨欢呼一声,夹起大大一筷鱼条,塞入口中,俏脸蕴笑,含混不清地道:“师父,你这算是在向小骨认输服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