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弄上些个不大不小的错处,娘娘一旦对胤祺下手……就八成是那幕后的主使了,可是如此?”
贵妃愕然地望着他,忍不住颤声道:“你……莫非不恨他?”
“有什么可恨的?”胤祺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略略调整了下姿势,好觉自个儿跪得舒服些,“想要胤祺命的是娘娘,救了胤祺的却是皇阿玛——就算皇阿玛是拿我来赌那一次,却也从未想过要搭上我的性命。不过是儿子帮阿玛一个力所能及的忙罢了,又算得上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贵妃怔然地听着他的话,呼吸一时越发急促,连手都已止不住的微微颤抖。胤祺不再开口,只是静静跪在地上候着,直到她的呼吸再一次恢复了轻缓细弱,开口时的声音竟已带了些沙哑无力,却依然隐隐带着不甘心的歇斯底里:“那你又知不知道——太子那一次,究竟为什么会对你不依不饶的逼迫?”
“知道。”胤祺却依然只是淡淡一笑,微垂了眸缓声道:“是娘娘赐给太子的一个侍女吹的风儿,说是不能容下这么一个风头太盛的兄弟,必得及时下手才能安心。”
这事儿倒不是他自个儿猜出来的,而是明珠为了答谢他救了长子的事儿,寻了个机会特意叫人偷偷透露给他的,倒也是充分的刷新了他的三观——那时候太子才多大年纪啊?居然就已经通晓人事了,这么挥霍下去,就不怕等到老了,那……咳,小兄弟,受不住么?
下意识操心起太子会不会不鞷举的胤祺险些就走了神,却被贵妃泛着冷意的话给一把扯了回来:“你可知——万岁爷也早就知道!他明明知道是那贱婢干的,可本宫护着,他也就轻轻的放下了。在他心里头,你根本什么都算不上……良芷!”
她说到最后已是咳得说不出话来,身子脱力地蜷在榻上,脸上的血色也渐渐褪得一点儿不剩。一个容貌明丽的宫女慌忙从下头跑了上来,轻轻替她抚着后背顺气,怯懦着小声道:“娘娘……”
“你可见了?”贵妃一把扯住那宫女的头发,苍白虚弱的脸上竟隐隐显出了一丝狰狞,“她还活着……这个害得你险些又死了一次的人,两年过去了,还好好的活着!这就是你的好阿玛,疼你宠你的好阿玛……”
“娘娘今儿要是就为了说这些个话儿——要不胤祺就地给您哭上一场,您放我出去算了罢。”
胤祺脸上的笑意终于褪尽,眼里却显出隐隐不耐的冷色来。他甚至都懒得瞅一眼那个吓得脸色惨白的宫女,缓缓挺直了身子,直视着前方淡淡道:“心意是给活人消受的,胤祺犯不上拿着自个儿的小命去试探皇阿玛的关心,皇阿玛也犯不着发作个无所谓的人来作势哄儿子高兴。胤祺生来是就个不详的灾星,只知道是皇阿玛替儿子治好了眼睛,日复一日地盯着儿子调理身子,几乎能算得上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护着,才叫胤祺能活蹦乱跳地长到这么大!”
他的话说到最后,语气竟已渐渐激烈起来,不闪不避地盯着贵妃苍白惊恐的双目冷声道:“胤祺记着的,是皇阿玛亲自把我从水里捞出来,几乎是逼着太医才保住我的命。是我挨打发了烧,皇阿玛把我搂在怀里护了一宿,把那刘师傅交给我随意发作,还特意给我找了个保命的师父。是这些年来无论多少人针对我,多少人想要这一条不值钱的命,我都不觉着害怕,因为我知道会有皇阿玛护着——有皇阿玛在,儿子就死不了!”
少年的声音清朗凌厉,仿佛挟着千钧之势,叫人心神震荡得几乎难以应声。虽然仍是跪着的,可周身的那样一份儿气势,竟仿佛是神祇一怒,雷动九天,叫这一屋子的人都噤若寒蝉,贵妃大口的喘着气,竟是眼见着几乎就要昏过去。
“世人不过如此……算计得失,贪心不足,却早把这‘本分’二字抛在了脑后。做儿子的,本分就该是孝敬父母,做妻子的,本分就该是为丈夫持家,做臣下的,本分就该是为皇上分忧。连自个儿的事都未必能称得上是做好了,哪儿来的脸面去掰扯着这一个少念着了什么,那一个又少疼惜了几分?”
胤祺依然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语气却已渐渐转为苍凉。这一份苍凉决不该是他这个年纪能有的,而是仿佛经历了无数的风浪,看尽了太多的世事,一颗心早已疲惫不堪,这才会显出这样的苍凉与倦怠来。任是谁听了这样的一段话,只怕心里都少不得像是被什么堵着似的难受。
贵妃颤抖着指向他,忽然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寝宫里头立时乱作一团,胤祺却依然静静地跪着,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没有半点儿关系。
在一片纷乱的嘈杂声中,他分明听见了——门外那个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的人,终于像是脱力似的连退了几步,呼吸越发的粗重哽咽,仿佛正从那紧咬着的齿缝里,不堪重负地泄出断续破碎的低咽声。
胤祺的心,也终于在这一刻,才算是彻底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