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家之好,袁意真自小就识得明姝,可是因为她的痴病,只能远远瞧着这个与自己年龄一般的小姐妹,后来明姝病愈,闺秀间的交际圈子里早就没了她的位置,还是袁意真自愿抛出橄榄枝,成了她最亲密的朋友。
袁意真抓了一把钱,让明姝的丫鬟春岫去龙津桥南的闹市买几碗香甜沁心的冰雪冷元子回来,又把自己的养娘打发出去找细瓷碗盏。
明姝冷眼看着她发威行权,点着她的头笑道:“坏种,把她们都打发走了,接下来就要问我些没羞没臊的话了。”
袁意真捏了一把明姝滑腻的脸蛋,道:“哪有什么没羞没臊的,恭喜你得了贵婿罢了!叫丁家的人后悔去吧。”
袁意真口中的丁家就是现在的晋国公丁谓府上,大中祥符初年,丁谓在京中任参知政事,弱冠之年的曲院事曾在他手下为官,二人亦师亦友,便指腹为婚,把尚在腹中的明姝许给了丁谓的四衙内,后来丁家发现这个女孩儿竟是个傻的,再加上两家因政见不合渐渐疏远,约定也就作罢。
也许是没亲眼见过,明姝对丁家的悔婚一直没有什么深刻的感觉,何况丁谓虽在治水和抗敌上立过几件大功,可勾结宦官,陷害忠良,滥用巫术,蒙蔽皇帝的事也不胜枚举,天下目为奸邪,还是不要接近为妙……
“丁家如此煊赫,娶不娶我又有什么分别?倒是要祝贺你,两个哥哥都如此有为。”明姝道。
“我大哥已考了三次,二哥也考了两次,背水一战才走到今日,否则我爹就要让他们回家去等荫补了,可话说回来,就算读破了头也不过是第五甲的同进士出身,哪像晏家小官人,小小年纪就稳拿第一甲的进士及第。”
袁意真表面上牢骚自己的兄长,实际上却是感叹自己的婚事,她早早许给了老平章张知白的孙儿,迈过年去也要出阁,可听说这小衙内不甚长进,着实心焦。
这倒是给明姝提了个醒,她既然没有能力搞出逃婚之类的神转折,那么未来的一段时间还是要和晏子钦这个人同居一个屋檐下,休戚与共。
她这么想着,脸上就有些魔怔,吃点心时都打不起她的精神,曲夫人见天色不早,女儿又发起呆来,便张罗回府,曲府车驾在前,袁府车驾在后,两家都住在城东,隔着三条巷子,本想过了甜水井巷再分道扬镳,车子却忽然停住了。
曲夫人正在询问明姝同袁意真聊了些什么,忽然停车,把母女二人颠得一震。
“怎么了?”曲夫人问道。
“回夫人,”车笭外,人过中年的曲府管事曲昌道,“前方禁军封路,恐怕要等些时辰,不如换条路走。”
话虽这么说,后面的车水马龙却已跟了上来,一时间,走路的、骑头口的、推车的、坐车的,各式人等把一条巷子挤得满满当当,曲家偌大的马车那里回转得开?生生堵死在路上。
袁夫人不知就里,派了一个仆人来前面探看,曲昌说明了原委,过了片刻,那仆人又来,说是袁夫人觉得两下无聊,又不知这无来由的封路什么时候解禁,不如两家人聚在一辆车里,也好做个消遣、有个照应。
曲夫人刚要说自己的马车宽敞些,邀袁夫人母女过来,却听见外面一个惊恐的男声,一边干呕着一边道:
“死人了……有尸体!”
说话的人是个粗布短打扮的壮年,扶着一辆装满木箱的湿哒哒的独轮车,看样子是一位卖井水的小贩。
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更是炸开了锅,一个老汉问他:“少年人,什么尸体?怎么个情形?”
他鼻涕一把泪一把地道:“我刚从前面出来,井里捞出一具男尸,方巾襕衫,是读书人穿戴,被水泡的肿大,赛过酱缸,出井口时怎么也拉不出来……皮……皮都扯碎了,恶液内脏漏得到处都是!”
众人听了纷纷咂舌,议论声更凶了,曲夫人在车里也听得一清二楚,忍着恶心对下人交待,往后决不可买这口井里出来的水,并嘱咐袁家的仆人回去好生安抚夫人娘子,外面乱的很,千万别下车。
明姝也心中一动——男尸?水井?泡的肿大?岂不是法医学中巨人观的现象?
所谓巨人观,就是尸体*扩展到全身时,尸体软组织内充满的*气体使整个尸体膨胀,体积变大,面目全非,出现于死后一周之内,夏季可缩短到一至两天,若是浸泡于水中则时间更短[注1]。
忽然传来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巷子里的人纷纷掩鼻,不消说,就是尸臭了,明姝前世是法医,回忆起这种味道来还是觉得如噩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