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我是让你来宽你大哥哥的心,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这是要宽心呢,还是加咒呢?”张氏怒气顿显。
说都说出口了,怎么可半途而废,看梅承礼的表情并没有激烈反驳,而是若有所思,兴许真听进去了,加以深思,从此焕发精神呢?若胭不肯放弃,笑道,“老太太别着急啊,若胭这不是正在劝说大哥哥嘛,既然是劝说,就得让大哥哥心服口服才是,老太太都劝了一上午了,想是也知道这个道理,再说,我也没有说错什么啊。”说着,不等张氏说话,又看着梅承礼,对方已抬起头,凝神的回望自己。
“每个人都是这样一点点长大的,不断的发现新的东西,又回头去比较已知的东西,比较,就必然会有肯定也会有否定,有喜悦也会有疑惑,自然会生出很多矛盾来,矛盾促使你思考,思考让人成长,大哥哥现在烦躁或许正是成长的一个过程,等你自我突破了,就会豁然开明,如同破茧成蝶,发现世界原来如此。”
“大哥哥,这个世界很大呢,比梅府里这几个园子加起来还要大很多很多,大哥哥的心也会一天天变得很大,会真正认识很多人,好人、坏人、假装好人的坏人、以及看着像坏人的好人,会知道很多事,和你有关的、无关的,从前的、现在的或者将来的,你会有很多身份,孙子、儿子、自己、父亲、朋友、夫君、臣子……多的数不清啊,如同一张网,如同你身体里的经络,你无法逃避必须面对,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学会平衡和选择,平衡各种身份和关系,不再是偏听、偏见、偏信,还要选择,选择与自己身体最亲近的、与自己心灵最契合的、与自己命运最关键的,有平衡就会必有失衡,又选择就必有放弃,你就在这不断的平衡和选择中长大、成熟,这过程,又怎么少得了彷徨、徘徊、不舍、不甘和挣扎,大哥哥此刻的心,就是这样的吧。”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张氏已将若胭千刀万剐,如果此时没有第三个人,张氏也绝不会忍住钻心的痛和烈火般的怒,端坐不动,只是没有人发现,右手长长的指甲已经将左手手背抠出血来,旁边的梅承礼却突然流下了泪。
吉祥提着心,蹑手蹑脚的躲出去,接下来,是尸横遍野,还是春暖花开,她完全没有把握,还是逃吧。
“太太——”吉祥险些吓得一口气上不来,门口站着杜氏,仿佛已经风化成岩,眼中没有泪,只有苍凉成雪。
杜氏怎么来了?
张氏的脸在狰狞和慈祥之间迅速、反复的变换,快到让若胭目瞪口呆,梅承礼却开始胸口起伏、情绪激动,像一头羞恼的野兽,恨恨的扫过眼前三个女人,最后猛地站起来,一掌拍在床沿,一声咆哮破空而来,“滚!都给我滚出去!一个个都来看我的笑话!没有比我更好笑的笑话了!我彷徨!我徘徊!我不舍!我不甘!我挣扎!是!就是这样!我更像一只鸟雀,一只关在笼子里还蒙着罩的鸟雀!我看什么世界!我看什么人!我什么都看不见!”
他这话分明就是接着若胭刚才对他说的,若胭一时也吓呆了,还从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梅承礼,原本苍白的脸庞因为过度激动而变得通红,双目充血,额前青筋鼓起,全身颤抖,手臂挥舞,张氏坐在他身边都骇怕的不由自主的挪开,如果说为秦先生送行那一次,只是野兽的梦中翻身,这一次,已经开始撕咬人了,这样的巨变,让若胭叹息,成长有很多种,青春期的叛逆也可理解,大多数都能平稳的过度,显然,梅承礼属于极度偏激的那一种。
“承礼,你——”杜氏轻轻的出声。
“你闭嘴!谁让你过来的,看把寿儿吓成什么样!他刚才还好好的,你一来他就生气,你给我出去!”没等杜氏把话说完,张氏就怒火冲天的喝住了,手指着杜氏的脸,恶狠狠的切齿,梅承礼突如其来的狂躁让她没有心思再思索应该如何维护自己和蔼可亲的形象,几乎瞬间就决定了把罪过连同怒火一并归于不请自来的杜氏,如果杜氏不来,也许梅承礼会重新投进自己的怀抱做个乖顺的孙子,虽然,若胭刚才把他劝哭了,可是,她自欺欺人的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梅承礼刚才哭了,哭,就代表心已经变了。
“你也闭嘴!你们都闭嘴!”梅承礼吼叫,连同张氏一起吼。
张氏不敢置信的瞪着梅承礼,从来不会对自己半点不恭、永远都唯她是从的孙子,居然当着杜氏和若胭的面吼她,悲痛、愤怒、羞辱……令她滔滔大哭起来,拍着桌子跺着脚,一叠声的叫喊,“畜生!畜生!不孝的畜生!你就是这样对待辛辛苦苦把你抚养长大的奶奶吗?你都忘了你是怎么从一丁儿大长成这样高的了?你都忘了奶奶是怎么一天到晚抱着你了?你现在出息了,就这样忘恩负义!你这是要奶奶的命啊!”拉住梅承礼的胸襟,拍着他的胸口,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梅承礼被张氏又哭又晃的一点点平静下来,看着悲痛欲绝的张氏,再看看门口单薄如柳、枯败苍凉的杜氏,最后目光落在静立如秋的若胭脸上,触及若胭带三分鄙夷三分叹息的眼神,终是又垂下头去。
杜氏深深的凝望着梅承礼,没有再说一个字,缓缓的转过身,一步步,离开了,帘子掀起,帘子落下,那单薄瘦小的身影就彻底隔绝了,只是那一转身,满头青丝中夹杂着一缕缕的白发,像是一柄雪亮的匕首,扎在梅承礼的心口,“母亲……”极轻极轻的吐出两个字,是平生罕见的发自肺腑,可惜杜氏没有听见,就是若胭也没有听见,张氏却听见了,她再一次因为这两个字刺激到崩溃,哭得歇斯底里。
目睹张氏哭的撕心裂肺,纵使若胭厌恶其为人,也心感潸然,想到她屡次伤害章姨娘、挑拨梅家恩处罚自己、设计赶走秦先生,这才不过进府几天,就折腾出这一桩桩中伤别人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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