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已然泛黄,暗香浸衣入袖,似在驱散稍显萧索的秋意。
吕夕谣星目微动,笑意仍残留于眼角眉梢。“被杨大学士叫住了。”
杨大学士?哪个杨大学士?这样的问话显得多余,故而朱祁铭将它们咽进肚里。“杨大学士为何叫住先生?”
“还不是为经筵一事。听说皇上即将命我父亲在经筵上讲学,皇上也许是随口说说而已,不料辅佐大臣竟当了真,劝我父亲婉拒,说经筵讲官或为重臣,或为翰林,旁人不可逾制。”
君无戏言,天子岂能随口说说!想天子的大小事务都由着辅佐大臣张罗,而今好不容易钦点经筵主讲,竟受到重臣的阻拦,朱祁铭立马意识到天子与辅佐大臣的矛盾随时都有可能激化,眼下缺的唯有火星!
“先生有何想法?”
吕夕谣敛起残留的笑容,“家父教你一人足矣,何必强出头犯众怒!”
此事恐怕不会如此简单!吕先生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朱祁铭不再言语,只顾凝目沉思。
来到庆元殿前,吕夕谣先进了殿,几名宫女迎过来,朱祁铭这才发觉自己练剑误了时辰,便匆匆拐进偏殿,洗漱,更衣,用膳。
用罢早膳,朱祁铭起身就想前去进学,却见金英来了。
“殿下,皇上传殿下侍学。”
朱祁铭心头一惊,“金公公,今日宫中只有常学,并无经筵,皇上为何命你前来传召?”
金英认真看了朱祁铭一眼,“圣意难测,殿下不必多问,快移步雍肃殿,免得误了时辰。”
朱祁铭吩咐宫女前去庆元殿对吕先生知会一声,自己随金英快步赶往雍肃殿。
朱祁铭知道,天子经筵设在文华殿,而每日的常学地点则选在雍肃殿,以便天子读书、理政两不误。可是,当他一步迈进雍肃殿时,发现殿中站着一大群官员,七嘴八舌的,哪还有半点读书的气氛?
从人群的缝隙里穿过去,见朱祁镇端坐于御台上,淡然而视,面无表情,朱祁铭定定神,就想上前见礼,却见一个年近七旬的老者先他一步到了御台前,朱祁铭只好驻足观望。
那名老者面阔体胖,姿容严整,目中精光一闪,旋即低眉垂眼,不怒而威的神色很快就被温润的气质掩住。“皇上,开封河段年年在修,可年年不见成效,臣以为,河南布政司并未汲取教训,而今再次奏请大修河堤,事出仓促,恐怕又会落个事倍功半的结果。”
金英附在朱祁铭耳边道:“这是工部尚书杨荣。”
杨荣!这就是那个“挥斤游刃,遇事立断”,比作唐代姚崇的杨荣?
终于见到这个名满天下的风云人物了!想天子在杨荣面前尚要自谦七分,自己一个小小王子,在杨荣面前恐怕会被当作空气一般存在,朱祁铭心中略感失落。
“杨卿言之有理。不过,巡抚山西、河南的于谦奏请于今冬明春大修开封河堤,怕文书往来延误时日,故提前呈来奏折。”朱祁镇缓缓道:“开封府蝗灾、水灾连年,百姓困苦,于谦修堤心切,此事还须详议。”
于谦?朱祁铭立马想起了那首《石灰吟》:“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在七十为尚书、六十为侍郎的暮气沉沉的庙堂上,四十出头的兵部侍郎于谦无异于一缕清风,可惜,别的官员出行时是前呼后拥,车马粼粼,于谦出行时则是一身便衣,一匹瘦马,鲜有随从,显得有些另类。何况,他只知道埋头做事,而像他这个级别的官员且是靠做事就能得以升迁的?所以,尽管于谦早在宣德元年就声名鹊起,但时至今日,他的名字还从未出现于廷推的名单上。
就在朱祁铭暗自为于谦鸣不平之时,只见一名官员出班禀道:“皇上,眼下府库空虚,而开封河段又久修无效,于谦的奏折是否有失偏颇,请皇上详察。”
朱祁镇沉吟良久,幽然道:“诸位爱卿先退下,容朕再想想。黄先生,朕这便去读书。”
朱祁铭适时钻出人群,躬身道:“越府祁铭拜见陛下。”
朱祁铭用眼角余光就能察觉无数双眼睛聚焦到了自己身上。